“以团带班”,是古代昆曲教育中职业艺人最为典型的教育模式,一直延续到近现代的戏曲人才培养。除了上海地区主要采用学校培养的昆曲教育模式之外,江苏、浙江、北京等地,在建国之后,依然大范围地采取“以团带班”的昆曲教育模式。
“以团带班”是指剧团开设学馆招聘学生,在剧团内部完成教育过程,培养青年学生的目的最终是为了壮大剧团青年演员的队伍。对于学生来说,他们就是在“随团学艺”的过程中,从学生成长为演员,在成为演员之后,依然沿袭这种模式步入他们的“持续性”教育阶段。
本节以江苏省苏昆剧团昆曲教育为例,来剧团分析论述“以团带班”的昆曲教育模式。
一、“继字辈”的人才培养
建国之后,在昆曲故乡苏州,昆曲艺术的传承和发展开始出现全新的局面。1952年5月,中央人民政府国务院发布了关于戏曲改革工作的指示,明确指明了戏曲改革的方向和任务。苏州市委提出将昆剧作为苏州改革戏曲工作重点,并制订了继承振兴昆剧工作的一系列方针。
成立于1956年的江苏省苏昆剧团,其前身是在民锋苏剧团基础上改建的苏州市苏剧团。苏剧,与昆曲有着深厚的渊源,其朴实、细腻和注重内心体验的艺术风格,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昆曲的滋养。它由昆曲、南词和花鼓滩簧合流而成,当时在苏南浙北城乡一带相当流行。许多苏剧艺人兼能唱昆曲,二十世纪初在昆曲衰落之际也有不少昆曲艺人改演苏剧,包括仙霓社报散后的部分“传字辈”艺人。当时的江浙一带,有两个著名的苏剧团:一个是创办于1941年的由朱国梁领导的“国风苏剧团”,1953年落户杭州;另一个是就是“民锋实验苏剧团”,1951年4月由在上海的苏滩艺人吴兰英个人集资而办。成立二年多的时间里,大部分时间是在杭、嘉、湖和苏南地区演出,1953年10月“叶落归根”,落户苏州,归苏州市文联领导,属民营公助性质,称“苏州市民锋实验苏剧团”,确立了“苏昆”并举的办团方针,一方面吸取昆曲精华培植由苏滩发展而来的苏剧,另一方面学昆演昆,继承和发扬昆剧。
1956年4月,浙江昆苏剧团晋京演出《十五贯》引起广泛轰动之后,受其积极的推动和影响,江苏省也开始重视本地专业昆剧团的建设。1956年10月,省政府将民锋实验苏剧团改为江苏省苏昆剧团,兼演昆曲和苏剧,由苏州市文化局代管,体制仍属自负盈亏的集体所有制。
㈠ 行当与艺名
在此之前,也就是1953年12月,苏州市民锋实验苏剧团对在团的张忆青(张继青)、丁克罗(丁继兰)、华静(华继韵)等九名学员以“继”字艺名排行。此后分别于1954年、1956年、1958年再次招生,所招学生统称“继字辈”,共四十三人。这是建国以后苏州培养的第一批苏剧、昆剧兼演的演员。根据《昆剧继字辈》一书的“名录篇”,这批学员按行当分组,分别是:
⑴ 旦行:张继青、柳继雁、吴继静、吴继月、章继涓、尹继梅、杨继真、朱继圆、朱继云、华继韵、张继帼、吴继心、潘继雯。
⑵ 老旦:龚继香、吴继茜、崔继慧。
⑶ 小生:董继浩、凌继勤、高继荣、金继家、孙继良、丁继兰(女小生)、郭继新(女小生)、潘继正(女小生,后改老旦)、尹继芳(女,先习作旦,后改小生)、郎继凌(童生)、潘继琴(一作继瑾,兼花旦)。
⑷ 净行:王继南(兼老生)、吴继杰(兼老生)、高继刚。
⑸ 老生:姚继焜、周继翔(兼演老外、白净)、周继康、邹继治、蒋继宗、陈继撰(兼白净)。
⑹ 武生:李继平。
⑺ 副、丑行:范继信、姚继荪、刘继尧、朱继勇、张继霖(兼武小生)。
此外,还有主攻司鼓的周继鸣,共计四十三人。这与《中国昆剧大辞典》“继字辈”词条所列名单有出入。《辞典》中的“毕继韵”和“潘继文”应为印刷错误,即“华继韵”和“潘继雯”,并无争议。问题在于,《辞典》中还列有一名女老生陈继卿,但却未收录周继鸣。编者桑毓喜先生在词条里附带说明:“其中某些同时代培养的编导、舞美、乐队人员,也曾用过‘继’字辈艺名,另有少数本来不属这一辈的演员,亦有用过此艺名的,并一度见诸当时的演出广告、海报、说明书中。这两部分人不应列入‘继’字辈演员之中。”按照桑毓喜的说明,周继鸣作为乐队人员不应算在“继字辈”中。但是,事实上,周继鸣1955年进团之后,虽一直专攻司鼓,却也曾向吴秀松、沈传芷、朱传茗、华传浩等名家学戏、拍曲,此后一直在团工作,还曾为俞振飞司鼓。因此,笔者认为,周继铭应当列入“继字辈”名单之中无疑。至于陈继卿的情况,未见于其它资料,故而无从判定。值得一提的是,《昆剧继字辈》一书由顾笃璜作序,在1956年江苏省苏昆剧团成立之时,顾氏就以苏州市文化局副局长身份分管、主持全团工作,与“继字辈”相交半世纪之久,所以也可认定第一份名单较为准确。
需要说明的是,学戏之初,学馆不主张给学员限定行当,而是随着学艺过程的推进,根据各个学生的条件和表现,最后才逐渐确定主攻某个行当。因此,更换行当或兼任其它行当的情况,在“继字辈”中并不少见。这样有自由度的行当分配,也是符合戏曲人才培养的固有规律的。
就师生的待遇而言,苏昆剧团学馆明显比不上上海戏曲学校。限于当时苏昆剧团的经济条件,不管是教师的工资,还是学员学戏和演出的报酬,都远没有上海戏校那么优越,显得十分清贫、艰苦。一开始,学员们都没有住宿的地方,只能住在舞台上,1955年剧团搬迁至浦林巷之后,住宿的问题才得以解决。“待遇上是供给制,老艺人的工资,也不固定,要等每期演出结束,结账后再分给个人。我们学员吃饭钱、零用钱还是家里供给的。”因为受当时政治环境的影响,社会还是将报考剧团视为“加入革命队伍”,领导也是致力于要将学员们培养成文工团式的文艺战士,因此沿袭了战争时候的供给制:“每个月发给每个人十二元伙食费,二元零用钱,再定期供给每人牙刷,牙膏,毛巾,练功服等日常用品。但不多时随着国家干部工资改革,他们也改成薪金制。但待遇仍很低。”
㈡ 师资配备
“继字辈”的师资情况,相对复杂。根据“继字辈”金继家《“继”字辈的“教师群”》一文,可以知其大概:
现经资料查明,以“继”字辈命名的演员,前后有四十三人,但又意外地统计发现,当年剧团在培养这批“继”字辈的“坐团”老师,却比学生还多,前后竟有四十八位,这还不包括当年经常来往于苏州、上海的昆曲名家徐凌云及沈传芷、郑传鉴、华传浩、薛传刚等一批“传”字辈老师和江苏省戏校借调来的著名“拍先”吴秀松、上海市戏曲学校校长俞振飞、言慧珠,以及杭州借调来的苏滩老艺人施湘骏、北京舞蹈艺术家吴晓邦、苏州京剧团的小盖叫天等一批“客席”教师。
“继”字辈的教师,有“专职”和“客席”之分。五十年代初,全福班仅存的两位旦角演员尤彩云和曾长生,最早进团担任专职教师。尤彩云作为昆剧传习所的主要旦角教师,一生致力于昆曲传承事业,教学经验非常丰富。他于1954年进团任教,是张继青、丁继兰、华继韵等最初的一批学员的启蒙教师。遗憾的是,尤彩云1955年便因病去世。
曾长生(1892—1966)。旦角演员,艺名小长生,苏州人。清宣统元年(1909),首次搭入重组后的全福班,后来参加过瀛凤大锦胜班及文武全福班。民国十五年(1926)始,先后应邀为昆剧传习所、新乐府、仙霓社昆班专管衣箱,历时十余载。1954年起,应聘为苏州市民锋苏剧团负责管理衣箱,并兼任教师。
之后,剧团又陆续聘请了汪双全、吴仲培、俞锡侯、贝晋眉、宋选之、宋衡之、和丁鞠初担任教师。这几位教师除了汪双全,皆为资深曲家。大致情况是:
汪双全(1884—1966)。绍兴昆弋名师、艺师,幼小同其长兄双华、三兄双庆,入原鸿福武班武丑金凤春组织的科班学戏,专工文武老生,以功架见长。先后成为苏州鸿福昆弋武班、文武全福班的当家文武老生。
吴仲培(1900—1970)。业余曲家,年青时随堂兄吴梅一起向俞粟庐问艺,后又向李荣鑫学曲碾笛,主工冠生。早期参加道和曲社,为苏州曲坛“四庭柱”之一,受聘到团后,主教小生、老生的唱念。
贝晋眉。原为昆剧传习所创始人之一,初习老生,后改巾生,曾问艺于俞粟庐,得俞派唱法三位。后又向全福班名小生尤凤皋、沈月泉学习表演艺术,擅演巾生戏,并能兼演五旦。中年以后,又改唱冠生,某些老生、老外、丑角戏也能应行,堪为苏州曲家中之全才。
俞锡侯(1902—1985)。业余昆曲家、教师,苏州人。年轻时跟从俞粟庐习曲,工旦角。与顾公可、俞振飞并称为“俞门三大弟子”和苏州曲坛“四庭柱”之一,长期参与业余昆曲活动。
宋选之(1898—1967)、宋衡之(1901—1988)兄弟。早年曾从俞粟庐、沈月泉等学昆曲,兄工小生,弟工旦角,长期致力于业余昆曲活动。1955年起,二人在苏州民锋实验苏剧团担任教师。另外,丁鞠初为老旦教师。
当时“继字辈”专业教师的流动性较大。如宋选之、宋衡之兄弟,于1956年3月被调至江苏省戏剧训练班任昆曲教师,在“民锋”的教习时间不长。后来,陆续又请到宁宗元、沈金喜、贝祖武、许振寰、吴迪刚、吴琇加盟教师队伍。
1961年,为了“继字辈”的教师队伍,苏州市文化局又聘请了八位宁波昆曲的老艺人参与教学。在1961年到1964年的三年多时间里,他们向学员们传授了《断桥》、《坐楼杀惜》等特色剧目。根据金继家《“继”字辈的“教师群”》一文中的说法,这八位教师分别是:小生教师高小华,旦角教师周来贤、王长寿、林根兰,老生教师陈云发、林云生,副丑教师严德才。但是,根据顾笃璜在《昆剧继字辈》序文中的说法,八人中不包括林云生,却多了一位张顺金。不管实际情况如何,甬昆老艺人的加盟,进一步增强了师资队伍的实力。
以上诸位,皆为昆曲的教习教师。另外,剧团还有一部分传授苏剧的教师,以及理论、编导、音乐其它方面的教师:
教苏剧的老师有曾与林步青同台演出的前辈艺人朱筱峰,有范少山弟子黄和笙,教旦角的有吴兰英、朱小娥、沈雪芳,教副丑的有杨少云、朱少祥(兼作曲)。早期的京剧老师则有夏良民、王瑶琴、筱翠花弟子林鸣霄和盖叫天弟子周荣芝,上海的刘正裔、陈剑鸣、李宝荣、曾心斋、陈不群等。同时,剧团还有专任戏剧理论教学的老师顾笃璜(兼总导演)、张翥(兼编导)、易枫(兼导演)、马骅(兼编剧)、吕灼华(兼编剧)及专教音乐声乐的老师姜守良(兼作曲)、刘菁、罗天锡;专教文学的有王南政(兼作曲)沈晓春。
上述的教师名单,就是金继家所说的四十八位“坐团”老师,即在剧团编制内的教师,他们是“继字辈”师资队伍的主体。此外,当时的一批苏滩艺人,如庄再春、蒋玉芳、朱容、尹斯明等苏剧演员,也承担了部分教学任务。
除了“在团”教师,“客席”教师也在教学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比如享有“江南一笛”和“音韵活字典”美誉的吴秀松。
吴秀松(1889—1966)。著名曲师,原名王秀松,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按三代归宗之例改姓吴,昆山人。出身于昆曲堂名世家,其父王瑞祺为吟雅堂堂名班创始人之一。自幼随父苦练曲、笛,打下扎实的基础。民国元年(1912)自创永和堂堂名班,班中成员皆为技艺全面的昆堂世家子弟。二十年代起,改业曲师,在昆山、苏州一带曲社授艺。吴秀松工于冠生,对其它各个行当亦皆精通,能戏达六七百出之多,精于擫笛,熟谙音韵之学。1956年先入江苏省戏曲训练班任教,后被借调到江苏省苏昆剧院任教,“继字辈”的众多学员都得其亲授。
从上述的情况可知,“继字辈”的唱念和身段教师人数众多,实力雄厚。但是在苏州本地,却没有一个可以为学生“踏戏”的教师,从这方面看,师资配备又显得很不合理。因此,为了解决这一实际困难,剧团积极采取了“将学生送出去”或“将老师请进来”的两条途径,尽可能地为学员创造更多、更好的学习条件,以弥补师资方面的失衡。徐凌云、俞振飞以及“传字辈”的沈传芷、沈传锟、倪传鉞、邵传镛、朱传茗、张传芳、郑传鉴、华传浩、周传瑛、王传淞、薛传刚、姚传芗、方传芸、周传沧、吕传洪等前辈艺人,都曾应邀来团传艺。
这里,需要特别介绍徐凌云的情况。在昆剧传习所时期,徐凌云就曾给“传字辈”艺人很多艺术上的指导和经济上的帮助。徐氏自幼受家庭熏陶酷爱昆曲,曾从殷桂深、严连生习曲,又从周凤林、邱凤翔、沈月泉、沈斌泉、沈锡卿学戏,不拘门户,博采众长,生、旦、净、末、丑各行兼演,文武昆乱不挡,在清末民初的昆曲界有“徐家做功俞家唱”的美誉。他一生致力于昆曲艺术和后学培养,受他指点和教诲的昆曲演员非常之多。五十年代受聘于苏昆剧团担任“继字辈”艺术顾问之时,徐凌云已经七十高龄,依然为培养青年演员不遗余力,经常从上海来到苏州,参与到具体的教学过程当中,为演员说戏、排戏,被学员们亲切地誉为“总家老师”。
综上所述,“继字辈”是由“坐团”教师和“客席”教师共同组成的“教师群体”集体培养的一批学员。并且,他们有幸聆听了许多前辈、专家、学者的讲座,使得他们在学艺之初就对昆曲艺术有了比较正确的认识,为他们正确艺术观的确立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