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亭》反对封建礼教、追求自由的思想主题,具体地体现在一系列艺术形象的成功塑造中。
《牡丹亭》中的人物主要有杜丽娘、柳梦梅、杜宝、杜夫人、陈最良、春香等,关于剧中人物的性格特色,前人颇多论述。早在明代,王思任在《批点玉茗堂〈牡丹亭〉序》中就有精辟阐说:“杜丽娘之妖也,柳梦梅之痴也,老夫人之软也,杜安抚之古执也,陈最良之雾也,春香之贼牢也,无不从筋节灵髓,以探其七情生动之微也。”沈际飞在独居本《牡丹亭》题记中一方面继承王思任的观点,认为“柳生呆绝,杜女妖艳,杜翁云绝,陈老迂绝,甄母愁绝,春香韵绝。”同时又说:“柳生未尝痴也,陈老未尝庸也,杜翁未尝忍也,杜女未尝怪也。”指出了《牡丹亭》中,人物塑造具有“真中觅假,采处藏黠”的特点。
在《牡丹亭》一剧众多的人物形象中,塑造得最为成功的首推杜丽娘,这个典型创造的成功,给剧作带来了不朽的生命。杜丽娘也是中国古典戏曲中继崔莺莺之后出现的最动人的女性形象之一。王思任说她的性格特色“妖”,是指她又艳美的容貌和因情而死,死而复生的怪异经历,以及勇于叛逆的精神。杜丽娘出生名门宦族,从小就受到极严格的封建教育。她嫩脸娇羞,老成尊重。她温顺、深沉、驯良、矜持,整日被关在闺房中学绣、读书,甚至白天打个盹都被看成是失礼的行为。其父杜宝请来迂腐儒生陈最良给她讲授《诗经》,一方面希望她“他日到人家,知书识礼,父母光辉”,一方面又可以用经典来教条、约束她的思想。开篇《关睢》,在杜宝、陈最良看来,说的是后妃之德,而杜丽娘却以少女敏锐的直觉体会出这是一首古代热烈的恋歌。这给她的心灵极大的震撼:“关了的睢鸠,尚然有洲渚之兴,可以人而不如鸟乎!”一首《关雎》撩起她的无限情思,开始了青春的觉醒。来到姹紫嫣红的后花园,春天的美景刺激了她要求身心解放的强烈感情,进而在梦中与理想情人幽会,表示她对幸福生活的追求。梦醒之后,残酷的现实使她已觉醒的情感受到沉重的压抑。再到后花园中寻觅甜蜜的梦境时,美梦不再,追梦破灭,丽娘终于一病不起,忧郁而死。然而作者在此歌颂了“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的至情,以浪漫的生花妙笔,描写丽娘死后在阴间对爱情的追求。在阳世中不能实现的,在阴间可以如愿以偿,从而衬托了现实“理”的残酷性,歌颂了“情”的伟大作用。丽娘复生后,作者突出地发展了她性格特征中坚强、热情的一面,从而使人物性格得到生动、完整地体现,即爱青春、爱自由、爱生命,以追求幸福生活为内容的理想得到完满的实现。
柳梦梅,作者在剧中从两方面刻画其性格特征。在情爱方面,突出他的痴情:见到丽娘的画像,他“早晚玩之、拜之、叫之、赞之”,被其美貌、才华所吸引;其后冲破阴阳间隔,勇敢地与丽娘的游魂结合;为了丽娘还魂重生,他敢于冒开棺处死的危险;在刀兵遍地的战乱日子里,他不畏艰险为丽娘到淮阳探望岳父母。这种种描写,形象地突出了柳梦梅的痴心与纯情。另一方面,柳梦梅聪明智慧,颇有才华,渴望“春光暗度黄金柳,雪意冲开白玉梅,那时节走马在章台,丝儿翠,笼定个百花魁”,热衷功名利禄,企图通过科举考试以求进身,最终也博得了状元及第,真实地反映了当时明代的社会实际。
杜宝,在剧中作为封建制度及其道义的支持者和维护者而出现。他是一个正统的封建官僚形象,性格古执,恪守封建道统、礼法。一方面,杜宝是个好官,“三年出守,清名惠政,播在人间。”在第八出《劝农》中,可以看到杜宝勤政爱民、忠于职守的品德。在《缮备》、《移镇》、《御准》、《折寇》等出,又描写了他抵抗李全南侵,公而忘私,国而忘家的事迹。然而杜宝是个矛盾的人物。他用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来要求自己,从内到外都符合封建道德标准。他本能地反对与封建道德相抵触的事物和行为,是封建家长制的代表。杜宝的精神世界,被礼教训练得麻木僵化。他束缚女儿的思想,耽搁女儿的青春,无视女儿的情感,疼爱女儿却阻碍着女儿追求幸福。当女儿相思成病后,他依然专横冷酷,对病因避而不谈。他为女儿的夭亡哀痛,却不知自己正是帮凶。在女儿复活后,他毒打柳梦梅,骂女儿为妖孽,一心要拆散这对无媒自婚、有辱家声的夫妻。杜宝实质上不过是个忠实的封建礼教的奴隶,通过他的表现有力地揭示了封建制度的罪恶。
在《牡丹亭》里,如果说杜宝是“理”的化身,陈最良就是“理”的牺牲品,已沦为低劣的冬烘腐儒,是封建礼教培养出来的活标本。他迂腐糊涂、食古不化,几十年的子曰诗云使他对现实生活一无所知,搬弄的尽是封建教条,且处处以此为准绳来要求人。如他警戒丽娘不要游赏春景,因“圣人千言万语,则要人收其放心”,还说:“你师父靠天,也六十来岁,从不晓得个伤春,从不曾游个花园。”殊不知自己已被教条束缚的失却任何生活情趣,却还要年轻人继而走这条死胡同。
春香,在剧中是作为丽娘的衬托形象出现的,以天真憨厚映衬丽娘的深沉苦闷。一方面表现为天真,与丽娘形成对比。另一面表现为对封建说教毫无顾忌的揭露和嘲弄。
以上是对《牡丹亭》剧中的几个人物性格特点的概括分析。在表现戏剧矛盾冲突上,汤显祖别出心裁,不同于以往的剧作家,把正反两面对立的人物简单化地展现在读者面前,进行面对面的激烈冲突。《牡丹亭》中虽有正反两方:一是渴望自由爱情的杜丽娘,二是封建礼教的化身——父亲杜宝、老师陈最良。丽娘对他们始终都是毕恭毕敬。不管是丽娘的生前梦爱,还是她死后与心上人同居,都不曾出现其父母同她争吵,甚至对其严厉训斥打骂的冲突场面。看起来风平浪静,丽娘对爱情的追求似乎没有遇到任何阻碍。但是我们又能感觉到有一股不露面的强大的残酷的力量在逼迫着丽娘不得不跟它做殊死的搏斗。
通过细读《牡丹亭》全本,笔者认为《牡丹亭》的戏剧冲突表现为杜丽娘和社会制度、伦理纲常之间的冲突。导致丽娘悲剧的,正是当时的社会环境和束缚人的封建礼教。而这种冲突更多的是通过主人公的心理表现出来。苏国荣在其《宇宙之美人》一书中,提出戏剧冲突有两种形态:“一种是‘外在型冲突形态’,一种是‘内在型冲突形态’”。《牡丹亭》的戏剧冲突形态应属于典型的内在型冲突形态。这种冲突形态,表面上看,没有针锋相对,你死我活,但由内心冲突引起的戏剧性,并不亚于由外部冲突引起的戏剧性。黑格尔曾说过:“真正的戏剧性在于由剧中人物自己说出在各种旨趣的斗争以及人物性格和情欲的分裂之中的心事话。”丽娘之所以会抑郁、苦闷,直至死去,是由于有一个强有力的封建社会制度和封建礼教重重地压着她。为了争得自由,展开了一场要求个性解放的人性和维护封建礼教的理性之间的冲突和搏斗。汤显祖就是因为紧扣住了特定的社会环境,展开矛盾冲突,才使他创作出了《牡丹亭》这一明清传奇中的惊世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