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傩仪式的娱乐化(二)
王争彦

  二、皇城的游戏

  《后汉书》、《隋书》、《新唐书》及《大唐开元礼》都有关于宫廷大傩的详细记载,并基本散见于两部分:礼仪志和官职志。

  《史记》、《汉书》不记傩,虽有零星材料证明西汉宫廷有傩,但其规模之大一定比不上东汉,《东京赋》里张衡用文学语言描述的盛大景象:“方相秉钺,巫觋操茢。侲子万童,丹首玄制”,在《后汉书·礼仪志》被更详细的记载:

  季冬之月,星回岁终,阴阳以交,劳农大享腊。

  先腊一日,大傩,谓之逐疫。其仪:选中黄门子弟年十岁以上,十二以下,百二十人为侲子。皆赤帻皁制,执大鼗。方相氏黄金四目,蒙熊皮,玄衣朱裳,执戈扬盾。十二兽有衣毛角。中黄门行之,冗从仆射将之,以逐恶鬼于禁中。

  夜漏上水,朝臣会,侍中、尚书、御史、谒者、虎贲、羽林郎将执事,皆赤帻陛韂。乘舆御前殿。黄门令奏曰:“侲子备,请逐疫。”于是中黄门倡,振子和,曰:“甲作食凶,胇胃食虎,雄伯食魅,腾简食不祥,揽诸食咎,伯奇食梦,强梁、祖明共食磔死寄生,委随食观,错断食巨,穷奇、腾根共食蛊。凡使十二神追恶凶,赫女躯,拉女干,节解女肉,抽女肺肠。女不急去,后者为粮!”因作方相与十二兽樭。嚾呼,周篃前后省三过,持炬火,送疫出端门;门外驺骑传炬出宫,司马阙门门外五营骑士传火弃雒水中。

  百官官府各以木面兽能为傩人师讫,设桃梗、郁櫑、苇茭毕,执事陛者罢。苇戟、桃杖以赐公、卿、将军、特侯、诸侯云。

  东汉傩制常常被历代宫廷效仿,隋、唐大傩都是在此基础上稍作增删而成。与《周礼》“方相氏,掌蒙熊皮,黄金四目,玄衣朱裳,执戈扬盾”相比,东汉有几个明显的改变:

  (1)音乐因素

  《礼记》中的傩仪式以磔禳为主,《周礼》“方相氏”条也未提及乐器。东汉卫宏的《汉旧仪》“方相帅百隶及童、女,以桃弧棘矢,土鼓,鼓且击之”是傩仪式用鼓的首次记载。《后汉书》中东汉大傩的规模更加盛大,加入一百二十名侲子执大鼗,即拨浪鼓,它们可能是为方相与十二兽舞伴奏鼓点用,也可能是在唱和以及“嚾呼,周篃前后省三过”中增加仪式气氛用。即使今日各地的傩仪式中,鼓、锣仍然是主要且必不可少的两样节奏乐器。

  (2)文学因素

  驱傩词也是在东汉大傩中被详细记载。它的功能类似“土返其宅”的咒语,但是“凡使十二神追恶凶,赫女躯,拉女干,节解女肉,抽女肺肠”云云,颇为形象生动。其形式由“中黄门倡,侲子和”推测,可能相当于说唱,同时经由方相与十二神兽的舞蹈,以象征的方式驱除无形的鬼魅。

  (3)表演因素

  汉末大傩还增加了十二神兽的角色,将驱傩词中的十二神形象化、具体化。“十二兽有衣毛角”一句说明它们也经过假面之类的化妆。驱傩当夜,他们要在皇帝和百官前表演“方相与十二兽舞”,虽然难以知道这类舞蹈有没有情节,但可以断定,在象征性的赶鬼仪式中,已存在相当的可观赏性。

  此外,参加仪式的人员数量也大大增加,除了一百二十名侲子,还有辅助的中黄门、冗从仆射。应该说明的是,我认为这些因素并不是直到东汉才出现,如咒语和鼓,在之前的傩仪式中可能已经存在,只是因为比较原始粗糙而没有被记录。在东汉,音乐、文学和表演的因素渐渐精致,因此就变得突出了。

  后代宫廷大傩的表演性和娱乐性进一步加强。唐人编写《隋书》大傩条时,将齐制、隋制一并列出:

  齐制:季冬晦,选乐人子弟十岁以上十二以下为侲子,合二百四十人。一百二十人,赤帻、皁褠衣,执鼗。一百二十人赤布裤褶,执鞞角。方相氏黄金四目,熊皮蒙首,玄衣硃裳,执戈扬楯。又作穷奇、祖明之类,凡十二兽,皆有毛角。鼓吹令率之,中黄门行之,冗从仆射将之,以逐恶鬼于禁中。其日戊夜三唱,开诸里门,傩者各集,被服器仗以待事。戊夜四唱,开诸城门,二卫皆严。上水一刻,皇帝常服,即御座。王公执事官第一品以下、从六品以上,陪列预观。傩者鼓噪,入殿西门,遍于禁内。分出二上阁,作方相与十二兽儛戏,喧呼周遍,前后鼓噪。出殿南门,分为六道,出于郭外。

  隋制:季春晦,傩,磔牲于宫门及城四门,以禳阴气。秋分前一日,禳阳气。季冬傍磔、大傩亦如之。其牲,每门各用羝羊及雄鸡一。选侲子如后齐。冬八队,二时傩则四队。问事十二人,赤帻褠衣,执皮鞭。工人二十二人。其一人方相氏,黄金四目,蒙熊皮,玄衣硃裳。其一人为唱师,著皮衣,执棒、鼓角各十。有司预备雄鸡羝羊及酒,于宫门为坎。未明,鼓噪以入。方相氏执戈扬楯,周呼鼓噪而出,合趣显阳门,分诣诸城门。将出,诸祝师执事,预副牲胸,磔之于门,酌酒禳祝。举牲并酒埋之。

  从中看出,齐隋傩制虽然和东汉相似,但音乐因素更强,有更多乐人参加:首先,侲子的担任者由黄中门子弟变成乐人子弟,人数增加至二百四十人,一半执大鼗,一半执鞞角;其次,最主要的参与者变为二十二位宫中工人(即乐人),一人扮方相氏,一人为唱师,另外二十人各执鼓、角。

  唐玄宗时,在《贞观礼》和《显庆礼》的基础上制成《大唐开元礼》,《开元礼》把礼分为吉、嘉、宾、军、凶五类,其中军礼包括“皇帝亲征”、“讲武”、“狩田”、“射”、“合朔伐鼓”等二十三条,傩列军礼之末。傩属军礼的传统始自《周礼》,《周礼》“方相氏”属“夏官司马”,其中的官职“大司马”、“小司马”、“军司马”、“舆司马”等等多与军队、政事相关。

  宋代欧阳修等人编写《新唐书》,继承《开元礼》的五礼,也把“大傩之礼”归入军礼,其记载的唐代大傩基本继承汉代以来的传统,但就人员交代得更清楚。唐代参与宫廷大傩有三类人:

  “内寺伯……掌纠察宫内不法,岁傩则涖出入”;

  “鼓吹署……大傩,帅鼓角以助侲子之唱”;

  “太卜署……季冬,帅侲子堂赠大傩,天子六队,太子二队,方相氏右执戈、左执楯而导之,唱十二神名,以逐恶鬼,傩者出,磔雄鸡于宫门、城门”

  至元人脱脱写《宋史》,大傩就从军礼中消失了,不仅如此,傩也从明、清的正史中完全消失。恰在傩从礼仪志中消失的宋代,大傩和教坊的关系大大密切,根据南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的记载:

  至除日,禁中呈大傩仪,并用皇城亲事官。诸班直戴假面,绣画色衣,执金枪龙旗。教坊使孟景初身品魁伟,贯全副金镀金甲,装将军。用镇殿将军二人,亦介胄,装门神。教坊使南河炭丑恶魁肥,装判官。又装钟馗、小妹、土地、灶神之类,共千余人。自禁中驱崇,出南熏门外转龙弯,谓之埋崇而罢。是夜禁中爆竹山呼,声闻于外。

  又有宋人吴自牧的《梦梁录》“禁中除夜呈大驱傩仪”,记载大致相同。

  不仅方相氏与十二神兽(十二问事)消失了,代之以诸多俗神,而且参加的人员也发生改变。唐代时乐人的鼓吹署只是“帅鼓角以助侲子之唱”,是辅助的地位,而宋代乐人伶工则变成“主角”,他们化妆成诸位神鬼,组成假面队伍浩浩荡荡地游行皇城。

  至明代,傩完全归“钟鼓司”掌管。《酌中记》记录了大量明末宫廷制度,其中有“钟鼓司”条:“凡遇有九月登高,圣驾幸万寿山;端午龙舟、插柳;岁暮宫中驱傩;及日食、月蚀救护打鼓,皆本司职掌”。而据《明史·职官三》载,钟鼓司的职责是“掌管出朝钟鼓,及内乐、传奇、过锦、打稻诸杂戏”,可见,傩已由一项军礼变成岁末宫廷热闹的游戏。难怪清人嵇璜在《续通志》里说,史官不记傩,因为“直以戏视之”。

  从这些历史的只言片语,我们发现一个趋势:傩至迟从东汉开始,就逐渐不再是一个过程严肃、涵义单纯的驱鬼仪式,它的内容不断丰富,从东汉宫廷大傩时侲子、十二神兽的加入,到隋唐十二问事、六丁六甲,直至宋代钟馗、小妹、土地、判官等诸多俗神,它的表演性和娱乐性越来越强。而在民间,这一趋势更加自由,更加无拘无束。

来源:南京师范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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