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从宗族在祭祀组织中的作用,看傩仪式的维持状况
注重对“宗族”的分析,延续了田仲一成先生观察中国农村祭祀戏剧的视角。调查中笔者发现,四村的祭祀组织历史上都曾具有较强的宗族色彩,而现在都经历着宗族色彩的减褪,不同的只是程度。我认为这种程度与祭祀组织的构成方式直接相关。
甘坊、瑶浦和刘街乡刘氏村落的祭祀组织都兼具表演、组织的双重功能,而石邮村则分属“傩班”和“头人”,对姓氏的区分,即对宗族观念的强调,使它们形成绝不混淆、泾渭分明的两个团体,头人代表的宗族团体对异姓的傩班有监督、指导、择员的权力,也就是说,在表演团体之上存在着一个更高的制约组织。这种客观上的“二权分离”,使得对仪式及传统的继承大大稳定于“二权合一”。因此,即使“头人”作用越来越趋向隐性的今天,石邮村仪式松散、仪式性消褪的状况也远远好于其他村落。2003年4月石邮村的面具全部被盗,出面奔走修复面具的也以头人为主,这一特殊事件说明头人的作用,以及他们对自己身份的认同感并没有消失。
2、从傩神不同的供奉方式,分析明清以来民间傩仪式发展的不同方向
如表,民间傩仪式的发展至少存在两种倾向:
一是强化仪式的宗教因素,如南丰地区,不仅有独立的庙宇、傩神神像,甚至面具也被人格化塑成神像。虽然庙宇普遍不大,但形制完备,一定程度上代替了民间佛教神的地位,可以认为形成了独立的区域性的傩神信仰。
对应的另一种倾向是强化仪式的戏剧因素,如安徽贵池。从把面具放在村祠,并抬到青山庙朝拜这两点看来,此地的傩神信仰是依附于佛教的。而且由于邻近九华山,处于佛教占强势的信仰圈中,也决定了不太可能出现另一种独立的神明信仰。同样,从明代《池州府志》的记载看来,在佛教之前,它很可能还依附过对昭明太子的供奉。
然而它转而强化仪式中的戏剧因素,在面具舞之外,发展出有唱本、有声腔的傩戏,这恰恰是南丰地区没有的。
此外,江西萍乡地区还存在另一种形态,即有傩神庙,但只直接供奉面具。其傩仪式也以面具舞为主。面具未被人格化,可以看作宗教性发展的较初层次。
3、从傩神谱系中的角色差异,看傩神信仰作为民间信仰的芜杂性
在南丰农村的调查中,就笔者看到的面具而言,角色有多有少,但雕刻的形象基本相同。只有石邮村,不仅十三个面具自成体系,傩神太子、傩崽也与其他村落截然不同。角色上,除纸钱、一郎、二郎为石邮独有,其余如开山、雷公、判官(钟馗)、大神(大鬼)、小神(小鬼)、傩公、傩母、关公,在南丰傩神谱系中都普遍存在。而魁星、财神、哪吒等其他村落都有的角色,石邮却无。
以瑶浦/庙前为代表的另一傩神体系里,与西游记故事相关的面具则非常突出,包括唐僧、孙悟空、猪八戒、沙僧、观音、如来、罗汉,甚至反面角色如牛魔大王、铁扇公主和乌龟精。
甘坊的傩神体系大致与瑶浦/庙前相同,但西游故事的角色较少,福、禄、寿、张天师这样的民间道教神祗较多。
如下表:
如果再进一步做地区间的比较,我们则发现贵池的傩神面具基本由两部分组成:人物面具和神灵面具,前者参与傩戏唱演,后者参与傩戏前后的舞蹈表演。两地唯一共有的角色是关公,通常以对刀或舞刀的形式出现在整个仪式最后。
此外,在江西萍乡地区,释、道、儒众神并列,请入傩神庙的情况更加明显,不仅有上述大多数角色,还有孔、孟等人。
我认为,如此芜杂的傩神体系是民间佛教、道教、以及傩公傩母象征的土地信仰/生殖崇拜融合的产物,而这些是后来逐渐融入的因素,它们促进了傩仪式的宗教化。钟馗与关公角色(也许还包括开山)才代表傩仪式驱邪逐疫的原初涵义,是仪式的核心意象,也是“方相氏”世俗化的形象。
另外,从关公代替钟馗更加广泛地出现在各地的除煞仪式和仪式戏,我们也可发现在民间神灵和神话之间不断发生着代替。关于这一点,笔者将在第三章中详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