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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话原型(三)
王争彦

  二、驱鬼擒妖/四季循环/神话中的原型结构

  我们注意到,许多戏神传说中都有“降妖擒魔”的情节,如赵昱斩蛟、田元帅助张天师捉疫鬼、三太子收伏白牙精等等,杂剧中关于二郎神的剧目如《二郎神醉射锁魔镜》、《灌口二郎斩健蛟》,也与擒妖有关。我认为,这与傩仪式“驱(捉)鬼”神话的原型结构有关。

  在江西南丰的田野调查中,笔者注意整个傩仪式中,作为最后部分的“搜除”仪式有着特殊的象征意义。石邮村称之“搜傩”,甘坊村因其场所与厨房有关,称之“搜厨”,也称“解傩”(方言为界傩),此外,这一仪式也保留在庙前村。虽然各村在仪式时间、面具角色及许多细节上不全相同,但它们又有共同点,即借一种有情节的行动表演表达相同的主题——驱鬼。

  以石邮和甘坊两村为例,两村的搜除仪式中都没有语言,全凭动作表达涵义。其表演接近一出哑剧,并隐含有相同的情节模式,即表演正神打败、锁住鬼魅。在甘坊正印的描述中,这一情节更加形象化。他说,田螺大神和鹰哥元帅在人家中互相斗法,弄的家家户户不得安宁,于是搜厨大神来把它们两个捉走,好让百姓平安过日子。

  我认为这种以正神象征的正面因素,克制、战胜、驱除妖魔鬼魅象征的负面因素,正是傩仪式的原型结构。这里暂且将其归纳为“驱鬼擒妖”。许多以“除祟”为目的的仪式剧,如目连戏“刘氏逃棚”、潮州扮仙剧《鲤鱼跳龙门》、粤剧例戏《祭白虎》等等都可以看作它的变形。

  其关系对比如下表:

  

  原型的意义也体现在傩神面具的角色中,第二章笔者曾比较过南丰和贵池,两地普遍存在的面具为关公,而晚唐就出现在傩仪式中的判官/钟馗,贵池却没有。此外甘坊村的面具中,还有一个特殊的角色在它处未见,即村人口中的“白旗”,《请神许愿图本》中的“白祗”。

  我猜想“白祗”就是敦煌驱傩文中的“白泽”。传说白泽是能识别鬼怪的奇兽,中古时它的流行程度与钟馗不相上下,驱傩文中有“钟馗白泽,统领居仙”之句。然而“白泽”却罕见于后世相关的各种文献、笔记。甘坊的“白旗”神无疑是非常有价值的。

  从白泽在宋明的退出,到关公代替钟馗成为更普遍的驱邪符号,一个神话替代另—个神话的过程颇有意味。比较其三者:

  白泽,  一种识鬼的神兽;

  钟馗,以恶制恶的善鬼;

  关公,历史上真实人物的神化,

  似乎有这样的规律:动物神、精灵逐渐从神明体系中退出,人神取而代之。

  当一个新神话与仪式功能结合得更密切,或者说更符合人们从仪式中获得的心理需要,这个新神话就会代替旧神话,新符号也就会代替旧符号。然而原型是潜藏在神话底层的东西,是不变的深层结构,无论神话在内容或文学上有怎样发挥,原型依旧起着支配作用。

  从这个角度看,无论白泽、钟馗或关公,它们都具有容世诚先生所说的“宗教图像(rcligious icon)”的力量——其形象本身就象征着对妖魔鬼魅的震慑,这是它们进入以“逐疫”为目的傩仪式,被“选择”为傩神的根本原因。

  我尝试把这一原型结构中包含的对立因素分解为以下形式:

  祥瑞:恶鬼;正神:妖魔;正面因素:负面因素

  《礼记·月令》中曾记载每岁季春行国傩“以毕春气”、仲秋行天子傩“以达秋气”、季冬大傩“以送寒气”,孔子以通达四时之气来解释傩仪式的原因,并说到不按节令会造成诸多灾难。他曾谓自己“不语怪力乱神”,又用理性化方式对许多上古神话进行解释。

  在《月令》中,我们也找不到任何神话因素,但是它提供给我们一个启示,傩仪式和人们关于季节更替的观念密切相关——凭借正面因素的力量,定期举行象征消除负面因素的仪式,以之消灾去厄,使春、夏、秋、冬四季顺利循环,维护宇宙的秩序。因此,以上原型结构中的对立因素还可进一步表达为:

  正面因素:负面因素;季节的更替:季节的紊乱;平安:灾难;秩序:混乱

  这一寻根究底的探源,不禁让我们想起酒神祭祀。古希腊的人们为何戴上面具,摹仿酒神受难、死亡与复活的过程?美国戏剧学者布罗凯特这样解释道:

  有几世纪之久,希腊戏剧只在祭祀戴欧尼色斯的节庆中演出。传说中他是宙斯与少女西蜜丽之子,被杀后首遭肢解,继而复活,成为酒与丰腴之神。以他为中心的神话多半涉及生命的循环,像新生、茁长、衰坏、死亡与再生;或者涉及季节的更替如春去夏来、秋尽冬至。祭祀他,是为了确保春天的复苏。尊崇他,还表示这对人类基本热情的认知,因为作为酒与丰腴之神,他代表着世上许多非理念的力量……希腊人相信对自然的每一部份都应当适当崇敬,否则灾厄就会随之产生。希腊人始终努力,要在所有相冲突的力量之间——无论是内心的,还是外在的,达成和谐。

  从最根本的意义上说,无论傩仪式或酒神祭祀,它们强调的东西是相同的,即季节的更替、自然的秩序、人与天、地的和谐。不同的是,古希腊的人们摹仿酒神死而复活;在东方,人们则摹仿两种力量的搏斗和驱逐。

  从酒神祭祀里诞生了最早的伟大戏剧,然而对于傩仪式,有诸多因素决定了它没有向上升华,凝结成悲剧的崇高感,而是在东方的传统中平静地流淌着。

来源:南京师范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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