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傩仪中音乐可以是一个背景、一种衬托,为了让法师更快的进入状态,具有引导性的作用。而音乐也可以是作为法师与神灵或是与前来围观的群众交流的一种娱乐手段,因此音乐从始至终贯穿于整个仪式中。作为仪式音乐研究的领衔者——曹本冶先生认为仪式的进行并不是沉寂的,它从头到尾由音声(戏剧化的言辞、叙述、吟诵、唱诵及器乐等)所覆盖。“音声”指的是一切仪式行为中听得到或听不到的音声,其中包括一般意义上的“音乐”。本文对于傩仪音乐的研究不仅只是傩戏,还有仪式中所使用的祭祀性音乐。所谓“祭中有戏,戏中有祭”。
由于理论方法上的局限所至,民族音乐学对信仰体系中“音声”的研究范围,暂时只能顾及听得到“器声”和“人声”两大类“音声”。器声,包括具有特定仪式含义的“法器”声和与民俗活动共享的乐器声。仪式中由人声所组成的“音声”境域,包括各种程度的近似语言、近似音乐、似念似唱或似唱似念、连唱带哭或连哭带唱的“音声”。听不到的音声主要指法师在心中默念或是小声念诵不被外人听见的音声。
广阐宫傩仪音乐占主要地位的还是“人声”,“器声”只是一个伴奏和辅助的作用。音乐的运用也分为两个部分:一是建立在地方民间音乐上的傩戏音乐,其中包含少量的佛歌。佛歌只是作为戏剧表演时,剧情需要而穿插进来的;其次是仪式中所使用的祭祀性音乐,由师教音乐与道教音乐组成。道教音乐一般只是在前部分的仪式中使用,傩戏中不会出现。
一、傩戏音乐
广阐宫傩戏属于梅山傩戏中的一个派别,归属于梅山文化。其搬演的傩神与山外不同,多是自己开山创业、繁衍族群的历代祖先。傩戏的表演包含了强烈的随意性和原始的粗野性,内容也都取材于当地人们的生活和生产,通俗易懂,让老百姓更容易接受。傩戏作为一种中国的仪式剧、宗教剧,与西方宗教剧在表现内容上是相通的。西方的宗教剧是以欧洲中世纪宗教故事为题材,宣传其宗教观点的戏剧。包括奇迹剧、神秘剧和道德剧。奇迹剧表演基督教重要圣人的事迹;神秘剧涉及圣经故事中耶稣的诞生、复活、末日审判等传说;道德剧主要以说教和道德故事为基础。傩戏也是以宗教故事为背景,表演族群、先人的事迹,涉及古代传说、小说中等人物。
1、广阐宫傩戏剧目及内涵
广阐宫傩戏一般出现在上一章介绍过的《还都猖大愿》、《大宫和会》、《抛牌奏职》与《和梅山》等大型仪式中。《还都猖大愿》的傩戏主要是在最后一天穿插在仪式中进行表演,表演时需要十几个人一同上场,前后各一名师公,加上中间八个年轻人,戴上面具扮演“十都猖兵”的角色,前来报道。《抛牌奏职》中主要是搬演《开山》,由主持的师公向弟子讲授门派的来历、告诫做人的道理,以及传授行香火时所用的法器。但本人在今年观看的广阐宫《抛牌奏职》仪式中,已经没有看到傩戏《搬开山》了,而是将其简化成为仪式的形式,省略了歌舞表演。而《大宫和会》中保留的傩戏剧目最为完整,有《报客》、《养育》、《挖路》、《架桥》、《开山》、《扫路》及《天光土地》等七出剧目。因此本小节选取《大宫和会》中的傩戏作为研究调查的对象,通过此剧来探讨广阐宫傩戏之特点。
《大宫和会》的傩戏是在仪式的每天晚上进行搬演,剧目安排为:第一晚《报客》、《养育》;第二晚《挖路》、《架桥》;第三晚《开山》、《扫路》,上峒之后,搬演《天光土地》。《报客》是《大宫和会》中傩戏的开场剧目,因此具有报幕的性质。报客者身着短装并系腰带,头戴面具,左手举一令旗,右手持一蜡花扇。首先以数板加演唱的方式进行“自我介绍”,然后使用对答的形式,报出请到的神仙。下面几个剧目表演的内容大致都是由《报客》中所提到的各路神仙,通过各种方式、磨难及生活片段,请到娘娘下凡。
傩戏的搬演可以说是“借仙名,演人戏”,既娱人又娱神。多数是在晚上进行搬演,这样使附近的居民都有时间过来观看。在信息并不发达的年代,人们的娱乐生活少之又少,精神生活极度匮乏,看戏可算是难得的休闲活动。虽然是为酬谢神灵而演的戏,但看戏的是凡人,因此其内容免不了世俗化。广阐宫傩戏剧目的内容安排并不像其他地方的傩戏,包含众多传说、小说中的故事人物。如湘西、安徽等地傩戏中常见的孟姜女;江西地区则以加入《西游记》中的人物较多,有孙悟空、猪八戒、沙僧、唐僧、哪吒、牛夫人和牛魔王等等。广阐宫傩戏剧目中的角色多为梅山先祖及神灵,内容是由座坛师和梅山众神之间的对话引出神仙的来历,事情的缘由和目的,语言风趣幽默。由于傩戏的表演以对话为主,并完全使用方言完成,因此存在非常多的俚语。
傩戏音乐的演唱形式有独唱、对唱,以及一人歌,众人帮腔等。表演时服装比较简单,多是身着黄色短装,腰上系一条红色绸带;或是穿着长袍,系腰带。头上一定戴有傩面具,手上一般持有的兵器有斧头、长柄刀,其他的道具还有师杖、蒲扇、蜡花扇及手巾等。在这些角色中,只有唯一的一个女性,就是《扫路》中的扫路娘子,属于小花旦。是由男扮女装,演唱时声音高八度,并扭动身体表现出女性的姿态。在《大宫和会》中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就是“开山小将”,此乃傩戏《开山》中的角色。“开山”喻义开梅山的人,也就是梅山的祖先。因此戏剧中“开山小将”在一个四方桌上演示了弹棉花、搓棉条、纺纱、搓绳、打鞋底、作鞋并自己试穿等基本生活,还会表演解大便、用手揩屁股、洗澡等逗趣的动作。而最开始登上四方桌的动作也不一般,是要翻跟斗上去,展现出“开山小将”非凡的武力。据秦老先生介绍,开山小将的原型就是中国古代的战神蚩尤大将军,因为战败后的蚩尤被中原汉人的始祖黄帝砍掉了头,宋朝开梅置县以后,后人为了避免引起朝廷的不满,便创造了“开山小将”来代替蚩尤的真实身份,掩人耳目。名号虽然为“小将”,实为影射其“大将军”的身份。所以近现代人一般都只知道“开山”是个傩神,只有得到过师门真传的师公、歌郎才知道其原形是蚩尤大将军。这与近年来一些梅山学者所论证的“蚩尤为梅山祖灵”的观点不谋而合。“开山小将”的傩面具造型为暴睛阔口、青面獠牙、头顶双角,这与我国古代文献对蚩尤的记载也有几分相似,如《龙鱼河图》(《太平御览》卷七八引)云:“蚩尤兄弟八十一人,并兽身人语,铜头铁额,食沙石子。”《述异记》云:蚩尤“食铁石”、“人身牛蹄,四目六手,耳鬓如剑戟,头有角”等。
在中原文化中,蚩尤属于反面人物,从一些戏曲中可以略知一二,如《关云长大破蚩尤》(见《孤本元明杂剧》第八册),还有山西潞城县演出的《关公战蚩尤》,讲的是在山西地区,人们祈求当地的保护神关圣帝君能捉拿带来旱灾的妖魅蚩尤,以便来年的雨水更加充足。这故事再次证明了梅山信仰与其他地区的差异。蚩尤乃苗人先祖,信奉蚩尤,同样是苗族人的习俗。而苗族的宗教观念基本上是“万物有灵”和“灵魂不灭”,因此祖先的崇拜与祭祀在苗族社会中占有十分重要的位置。他们认为祖先虽然已走,但其灵魂一定会回来与子孙相聚,所以在过年过节,甚至是平常的日子里也会供奉酒菜、水果等给祖先。在许多地区还会举行一些祭祖盛典,如湘西有“敲棒棒猪”、“椎牛祭祖”,黔东南的“鼓社祭”,古称“吃牯脏”,黔中地区叫“敲巴郎”,还有黔东北等地的“腊祭”、“还摊愿”、“庆娘娘”等。祖先崇拜在广阐宫傩仪式中也都有体现,仪式中除了安放佛、道、巫等各类宗教神灵的牌位,还会放置一个自家祖先或是这片区域、村落的祖先木雕神像。一般家里会有一个神龛,将祖先木雕的神像放在神龛里,安置在堂屋最中间的墙上。而傩仪中师公们与梅山神灵的等级关系也不会那么森严,因为他们觉得那是自己的祖先、是亲人,无需多次的三跪九叩,因此行师教法事时,气氛热闹、欢畅。再来是苗族对于自然万物的崇拜,如天、地、山、水、树、石等等,认为它们也是有某种灵魂(或称精灵)在发挥主宰作用的,所以它们具有某种神力,应予敬畏祭献。这些神灵与人们的社会生活息息相关,诸如“日父神”、“月母神”、“雷神”、“山神”、“树神”、“石神”、“风神”、“泉神”、“古树鬼”等等。这种自然的崇拜,在上一章仪式记录中也有提到,就是师公作法时头上戴的那个头扎,上面绣的花草树木等图案,就是其最好的体现。梅山文化与苗族文化之间存在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也为证明梅山乃苗族发源地之一的论点提供了证据。
梅山广阐宫傩戏的商业化程度较低,除了举行仪式时表演,平常是不会单独搭台表演的,这与其他很多地方的傩戏不同。那些经常单独表演的傩戏,在长期的演出中,通过师公或是当地艺人在其剧目、表演及音乐等方面都进行了改编与发展,形成二度甚是三度的创作,使其逐渐脱离了傩坛,向戏台发展,并受到广大群众的喜爱,而遍布于民间各地。这样改编的傩戏,其戏剧元素更为完善。而戏剧的冲突、人物的矛盾使其表演的成分以及观赏性都大大增加,在表演手法以及人物角色上更加更丰富。但这与傩戏表演最初的目的及功能已渐行渐远,这种现象在湘西、贵州以及安徽等地都常出现。由于这些地区主打文化旅游的路线,将傩戏作为一个卖点来吸引游客,这种单纯的娱乐表演更注重娱乐色彩,使他们不得不对傩戏进行改编再创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