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与《中原音韵》《韵学骊珠》、“十三辙”的韵部比较
《中原音韵》:
周德清,江西高安人,他编写《中原音韵》的创意源于萧存存“问作词(曲)之法”。以这个初衷作的指导思想,无论是《中原音韵》的文献价值还是音系价值,无一不寄托了周氏“韵共守自然知音,字能通天下之语”的美好愿景。关于《中原音韵》的音系基础众说纷纭,赵荫棠、王力、何九盈、宁继福等先生坚持《中原音韵》代表元代大都话,即北京话语音系统,陆志韦先生则认为不能代表现在“国语”之祖语,而是比14世纪稍前的北方官话,李新魁先生质疑周德清是否真正到过大都,认为《中原音韵》代表的“中原之音”是河洛音,即当时以洛阳话为主体的河南音。这些讨论都是在《中原音韵》音系概貌的基础上做进一步深入研究,而其韵部系统是清晰明朗、没有争议的,我们可以拿来与长沙花鼓戏的用韵进行比较。
《韵学骊珠》:
乾隆年间,清代曲学家沈乘唐为昆曲专门编纂了一本曲韵书,以中州韵为底本,参校南北,严密编排,“合南北为一书”,特为“填词度曲设”。这本戏曲史上首本堪称完美的韵书就是《韵学骊珠》。尤为值得称赞的是其在入声字的处理上,以南方音主要是吴音为准,分入声八部,同时参酌《中原音韵》的原则,注明入声字在北曲中的读音。对《韵学骊珠》的研究,可参看石汝杰先生的《〈韵学骊珠〉的音系》,载《语言研究》1998年增刊。因此,与长沙花鼓戏用韵的比较中,可以补充《中原音韵》缺失的入声韵,观察同为南音的入声韵部有何异同。
“十三辙”:
戏曲唱词的“合辙”,原理与诗歌的押韵一致。诗韵中的“韵目”,在戏辙叫做“辙口”。十三辙的名目均为叠韵字,即每两个字取其同韵,此外并无他意。十三辙在民间口耳相传,其创作者至今不明,“十三辙”这个名词也是不见经传。有人说是由明代范善溱著的《中州全韵》而来,但《中州全韵》上所载《华严经》十三字“侠、鞥、翁、乌、爊、哀、医、因、安、音、谙、讴、阿”,内中又有同音,反驳者认为“似乎与十三辙也无关系”。黎锦熙先生则认为“《等韵》的十二韵摄‘迦、歌、结、该、傀、高、钩、干、根、罔、庚、裓’与十三辙有关。”此外,还有一种说法,认为“十三辙出自樊腾凤所著的《五方元音》的十二韵目,即‘天、人、龙、羊、牛、獒、虎、驼、蛇、马、豺、地’。”齐如山先生力主此说,并认为文铁珊《儿女英雄传》中“谈尔音所唱的道情,共十二支曲子,连前边之四句诗,共用了十三种韵……他虽未说到辙字,但他的心目中确是十三辙的意思”。十三辙是非官方戏曲押韵的标准程式,跟长沙花鼓戏在性质上有很大的相似性。我们一直试图讨论这样一个问题:长沙传统花鼓戏是否有曲谱可依?或是随口押韵?从与十三辙的比较中应该能探查些蛛丝马迹来。
下表将上述三者与花鼓戏的韵部系统进行对比,其中,《中原音韵》、《韵学骊珠》、十三辙的韵部以及各部对应的读音均摘自《地方戏曲音韵研究·昆剧音韵研究》中作者徐蓉的结论,略有改动,特点比较部分也有所参考。
上表中的“长沙传统花鼓戏十二部”一栏,是笔者添加进去的。然而这样就有个问题:“十二部”和“读音”一栏并不一一对应。徐蓉没有对“读音”一栏作出说明,据观察应该与《韵学骊珠》的二十九部相对照。长沙花鼓戏的“十二部”与《骊珠》的“读音”相互杂处,扰人视听。因此,笔者特增一表,将长沙方言的韵母按照相近的主要元音进行归并后,与花鼓戏韵部有如下对应关系:
必须说明的是,这并不是说花鼓戏韵部恰好就包含这些韵母,因为花鼓戏韵部和长沙方言不是同一时期的产物,在音值上不完全等同,因此不能视为包含和被包含的关系。我们仅此对比,以呈现花鼓戏用韵与本地方言在系统上的一致性。结合以上两表,我们的结论如下:
1、鼻音韵尾[-m]、向[-n]的变化。《中原音韵》和《韵学骊珠》里[-m]、
、[-n]三个阳声韵仍然“既自有别”,保持独立。十三辙里的闭口音数量锐减,除江阳、中东依然独立外,庚青/庚亭已经并入“人辰”,[-m]尾的寻侵/侵寻、廉纤/纤廉、监咸分别并入十三辙的“人辰”和“言前”。长沙花鼓戏与此更甚,连“中东”都不能“独善其身”,并入到“人辰”中去。
齐如山《国剧艺术汇考》:“庚青韵中的字,在旧韵书中,是与一东而冬有分别,与十一真十二文等也不同,可是南方音,是庚青与人臣通,北方音庚青是与中东合,如中与争、东与灯,是上为合口音,下为开口音,就等于江阳辙中,光与刚、况与抗一样。”十三辙依据北方音将中东与庚青合二为一,而长沙花鼓戏不可能不带上南音特点,于是三者通混。皮簧也是三者通混,齐如山先生认为出自梆子腔,染上了“梆子的习惯”。因此,长沙花鼓戏除了方言入韵外,还可能跟声腔的念字法有关。
2、车遮与家麻在《广韵》中不分,但自《中原音韵》始,它们在戏曲用韵中是决然两立,互不混杂的,在《韵学骊珠》、十三辙以及《五方元音》中都分得很清。但到了长沙花鼓戏中却多为同用,合为家车部。值得一提的是,根据走访花鼓戏现代的编创人员,他们凭经验感觉认为尔褶部的“百白铁帖褶客尔耳”等字,押的是车遮部。这和“十三辙”的做法是一致的,“十三辙”的乜斜辙包括我们常说的车遮部以及所有入声字,还给这些另起了个名字“叠雪辙”,其实就是乜斜辙。而长沙花鼓戏的车遮部没有独立,无法归入尔褶部。因此,尔褶部仅包括部分入声字,以及少量止摄开口日母字。为了突出入声字占优势,我们将其命名为“尔褶部”比较妥当。应注意的是,“十三辙”的所有入声字都押叠雪(乜斜),赵元任认为“这是北方人读入声的方法”。而长沙花鼓戏的入声字则归入多个阴声韵,这就与实际口语更加接近了。
3、随撮口韵母[y]的分化出来,它与合口韵母[u]产生了分离。《韵学骊珠》的“姑模”就和“居鱼”分立,而在《中原音韵》、十三辙和长沙花鼓戏中“鱼模”均不分立。这虽然和实际口音有别,曲韵界也有不少人力主“鱼模当分”,但是在实际创作中,这两个韵本身包含的字数较少,也少有机会择其入韵,即使是合并为一部,在用韵中仍然属于“窄韵”。出于押宽韵的考虑,将“鱼模”合并也不是没有道理。
4、的分合。《中原音韵》有支思、齐微之别,《韵学骊珠》同样区分支时、机微,体现了齐齿韵母的差异。十三辙则一并归入“一七”辙,长沙花鼓戏照样同部。另外,从《中原音韵》的齐微部还分化出灰回/灰堆,可见止摄开合口的差别已成定局,不容忽视。
5、入声韵的归并与独立。《中原音韵》的音系中是否有入声尚未成定论,但周德清没有把入声韵独立成部的做法是毋庸置疑的。十三辙同样没有入声韵部。《韵学骊珠》分入声八部,俨然尊崇吴音,通过拟音的对照也发现,跟一些阴声韵相比,《骊珠》的入声韵均多了塞音韵尾。
引用上表时,笔者觉得仍有小瑕疵。表3-1中“《中原音韵》十九部,,一栏的“派入三声”是对声调的处理,并不反映入声韵的韵母归并情况,“十三辙”一栏同样如此,并不是所有的入声韵都押乜斜辙,这点疑问有待与作者徐蓉商榷。因此在处理长沙花鼓戏韵部时,笔者把部分入声韵归并到歌戈、家车、支机、苏虞四部,另一部分立为尔褶部,这就将声调之入声与韵母之入声韵分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