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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沙花鼓戏用韵与读书音的关系
彭婷

  举国通用的语言总是出自“帝王都邑”,正以“中原之音”。南方水土地域色彩强烈,方言特性根深蒂固,每每与“雅音”相去甚远之处,无从匡正,便假以本地方言原有之音,撷其音近或音似者模仿之,音足以达意,于沟通交流无碍,渐成习俗。此模仿之音虽然在个体与个体之间存在差别,但大致面貌“约定俗成”,并且逐渐发展成为与本地土音相并行的另一套语音系统,即“读书音”。《湘音检字》中用到了“长沙读书音”的概念,实际就是我们常说的文读音。

  文读音究竟是偶尔为之,随环境改变并且缺乏稳定性的呢,还是具有严密系统性?我们认为:文读音是具有系统性和稳定性的。理由如下:

  ①文读音的语音面貌可以进行描写。不论是普方古的对比,还是用国际音标进行静态描写,都能清楚的看出文读音的面貌;

  ②文读音与北京音保持“似是而非”的关系。二者的对应都是有规律的,比如:部分泥母字白读[n l]混读的字,文读也混读;部分匣母字在白读中[f xu]混读,文读也混读;有些北京话为零声母的字,文白读均有鼻音声母;曾、梗、宕三摄舒声字文白读均为[-n]尾,北京话为尾;遇摄端组、来母字,以及流摄唇音字,文白读韵母均为[əu],北京话韵母为[u]或者[uo]……

  ③按照对应规律,还能对文读音进行合理的推断。比如:“滑”、“猾”在北京话中读作[xua],部分匣母今洪音字在文白读系统中是[fxu]混读的,因此,“猾”、“猾”在长沙文读音中读作[fa]。这与白读音[ua]不一致,但是非常符合文读系统与北京话的对应规律。

  从归纳文读现象,到总结对应规律,再由规律演绎出文读现象,这充分说明了整个文读系统的稳定性。跟北京话的一些“似是而非”的特征,符合本地人的语感,是他们口头上、心目中官话的轮廓。这种“官话”的影子长时间活跃在一部分人嘴上,如学生、政府官员、商贩等,逐渐定型下来,能够进行大致的语音描写;操这种口音的人也渐渐增多,并且影响到更广泛的人群,包括下一代。这种语音现象就是长沙读书音,即文读音,这是在老派中滋生并发展壮大的“新派”势力。

  为什么会产生读书音呢?

  首先,这跟语言接触的异化有关。在语言接触和语言习得的过程中,发生语音的异化或讹变是很常见的。一种是有意识的异化和讹变:发音能力和发音习惯所限,模仿发音总是有困难的,只要不影响交流,模仿者会采用自己所熟悉的音位来取代正确的音位,这在前面已经谈得很清楚了;另一种是出于无意。因为“音位总是属于具体语言或方言的”。人们对其母语的区别性特征最为敏感,即使细微差别也能觉察,反之,对于不熟悉的语言或者方言,则表现得极为迟钝,往往难以自觉意识到。因此,在模仿的时候难免以自己熟悉的特征来区分,对于不熟悉的,即使差异再明显,模仿者也意识不到。因此在异化和讹变的时候,他们可能毫无觉察。正如很多欧美人学说汉语,送气和不送气经常混乱,就是因为英语中送气和不送气属于同一音位,不具有辨义功能,他们对这种区别特别迟钝,难以掌握。

  其次,读书音能够辅助交流,这使其在不以方言土音为母语的区域中十分管用;读书音又能够迁就人们既成的发音习惯,这使其在小范围内十分受欢迎。实用性是读书音生存并且发展壮大的关键,读书音的某些特征总是兴起为新的流派,与本地方言原貌相颉颃。

  第三,还有这样的情况:一些长沙土语中没有的词,如“炕”、“榴莲”等,随交流的广泛深入,本地人谈及这些事物的时候,就会根据北京话的读音自觉改造:“炕”在北京话中读[k‘aŋ51],在长沙话中就读作[k‘an55];“榴莲”的“榴”在北京话中读[liou35],在长沙话中就读作[liəu13]。这些字都是文读音,而且完全符合宕摄见组去声字和流摄来母阳平字中,文读与北京话的对照规律。用沾染母语土音特点的文读音,读出陌生字,这已经成为每个人的语言本能。

  再看看“秘书”、“浮力”、“苦涩”等词。“秘”、“浮”、“涩”在长沙话中都有白读音,“秘密”的“秘”读作[pei55],“浮在水上”的“浮”读作[pau13],“巴涩”(形容很涩)的“涩”读作[tcie 24]。但是,这些字出现在新兴词汇中,其读音就不再依白读,跟北京话也不完全一致,而是据内部规律自觉改造成的“似是而非”的文读音:“秘书”的“秘”读作[mi55],“浮力”的“浮”读作[xəu13],“苦涩”的“涩”读作[sə24]。

  总之,使用新兴词汇时,人们把这些字会自觉改造成文读音,并且与白读音、北京话的内部对照规律一致。

  本文对长沙花鼓戏用韵的一系列研究中,时时能看到长沙文读音的影子。比如前面所述“很”字入韵共7例,全部押真东部,从来没有按白读音[ə]押入尔褶部的情况。花鼓戏用韵的个别地方与白读音不那么吻合,而是“参校雅俗”,这实际上就是长沙话和长沙文读音同时作用的结果。

  此外,长沙花鼓戏中还有个别有意存古的现象。个别字的读音跟白读、文读都没有关系。比如,“脸”字在花鼓戏中永远读作[tcian],湘剧中亦如此。这则材料是省艺术研究生的尹伯康先生提供的,他表示“百思不得其解”。

  “脸”《广韵》咸韵,来母,力减切。来母字读作舌面音[tc],在湘语中很少见。前面提到湘南江华土话中有清母字读作来母的现象,但影响上毕竟非常有限。笔者试做一种猜想:“脸”的这个读音可能跟“睑”有关。“睑”就是眼皮,《广韵》收“睑”盐韵,见母,居奄切。《聊斋志异》:“倩人启睑拨视,则睛上生小翳。”最重要的一点证据是,《汉语大字典》另收“脸”七廉切,除了表示两颊外,还可指眼睑。南朝梁武帝《伐苏属国妇诗》:“帛上看未终,脸下泪如丝。”白居易《吴宫词》:“半露胸如雪,斜回脸似波。”因此,“脸”是“睑”的讹误,或者“脸”字原本表示眼睑的意义渐渐扩大到整个脸部,而“七廉切”的古老读音仍残留在花鼓戏中,祖祖辈辈,不加更改,实为花鼓艺人的刻意存古。

  余论部分集中讨论了研究理论的三个主要问题:长沙传统花鼓戏押韵的性质、韵部与实际语音的关系以及与长沙读书音的关系。最后得到的结论是:①长沙传统花鼓戏采用自然押韵的成分要多于程式化押韵;②押韵时基本依照口语,由于受到长沙读书音及声腔影响,使得韵部与长沙方言并不完全一一对应,方言特征蕴含在花鼓戏的用韵之中;③长沙读书音具有内部系统性,并且很大程度上约束了花鼓戏的用韵。

来源:中南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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