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拉封丹的寓言诗《农夫和他的孩子们》中,老农夫这样告诫他的孩子们:“千万不要卖掉祖先留下的遗产,因为财富蕴藏其间。”这句意味深长、富有启示性的话语终于在20世纪成为为全世界所认同的信条。随着各国间的相互尊重和理解的加强,认识的逐步深入和统一,人们已经逐渐推翻了过去“以一种文明取代另一种文明”的简单而线形的价值取向;取而代之的是,对处于各种不同时空状态下的不同民族、不同文化的广泛理解与认同。人们认识到,传统文化是人类弥足珍贵的财富,是一个民族“现存文化的记忆。”1972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启动了世界自然及文化遗产保护工程。并颁布《保护世界文化及自然遗产公约》。2003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颁布《保护无形文化遗产公约》。
藉此良机,昆曲,这一兴起于明中叶的古老剧种,它的价值也再次受到关注。2001年5月18日,昆曲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人类口述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苏州戏衣是随着昆剧的繁荣而兴起,后逐渐成为独立于昆剧之外的一项工艺品类。集中体现了苏州高超的丝织印染技术和刺绣水平。2005年,苏州戏衣入选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的推荐项目。在2006年2月北京首次组织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成果展中,故宫昇平署明清戏衣吸引了无数观众的目光。
列项的背后意味着危机。现今没有多少观众还能准确判断出昆剧舞台上各种艺术造型的符号意义,而各种精美服饰的制作技艺也正濒临失传的境地。在这样的严峻的形势下,对昆曲艺术及戏衣的保护更显紧迫。在这里,我们暂不讨论该如何具体保护昆剧、保护戏衣。作为一名设计史论专业的学生,结合自己本专业的知识,对“昆剧舞美”这项令我们已感陌生的造型艺术进行研究,或许能为“挽救昆剧”这项事业做一些基础性的工作。这就是我选择“昆剧舞美”作为博士课题的初衷。要忠实传统的抢救昆剧,当务之急是要认识什么是“昆曲艺术传统”,什么是“昆曲舞美的传统”。所谓“以史为鉴,可明得失”,对于昆曲舞美流变历史的梳理,无疑也能为我们保护昆剧、保护苏州戏衣提供很多有益的启示。
从设计文化研究的角度来看,昆剧服饰的研究对于研究明清服饰文化也有着重要的意义。作为人类最重要的固态物质文化,服饰是一个民族深层文化心理的反映,是社会文化和习俗的折射。在目前的明清服饰研究中,往往偏向于正史中统治者所明定的服饰穿戴等级规范,而对当时活跃在民间舞台上的昆曲服饰(昆剧服饰是当时戏曲服饰的代表)关注甚少。
不能回避的是,昆剧服饰文化是明清服饰文化中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它一方面与生活服饰密不可分,但又游离于其外。它自成一统,具有独特的文化品格。目前对昆曲服饰研究多停留于现象层面,介绍最多的是戏衣的名称、形制和穿戴用法等。而对于昆曲服饰所承载的文化内涵、它在整个古代服饰文化中的作用都关注较少。周贻白先生提出,清乾隆时期《扬州画舫录》标志着昆剧服饰规范已基本形成。如果我们进一步思考就会注意到,这种服饰规范的形成正是基于那个时代观众的集体选择。因此,昆剧中一些特定服饰在剧中的符号意义往往能折射出当时的社会心理、价值标准等。其次,我们不能忽视的是昆剧服饰对当时社会风尚和习俗的巨大影响力。沈从文先生在《中国古代服饰研究》中曾敏锐地洞察到明代繁盛的俗文学(如小说、戏文)对社会风尚的影响。但在以后的服饰文化研究中,这点却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我们翻开明清小说可以发现,昆曲服饰对当时社会生活服饰的影响绝不是偶然的现象。仅以《红楼梦》为例,《红楼梦》是中国古典小说中最杰出的代表,被誉为“中国封建社会的风俗画”。曹雪芹对《红楼梦》中服饰的处理,一直是专家学者的研究的课题。所谓“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作者或为刻意模糊小说人物的时代,在人物服饰描写中大量出现了戏衣的名称。在《红楼梦》中,不论王府、富商、寺院、豪奴,凡喜庆、法事、佳节、生日等热闹之处就演昆曲,不完全统计涉及四十多本大戏。因此可以推想,其中曹雪芹笔下的戏衣多为昆剧戏衣,如:
第三回中,对林黛玉进贾府时眼中宝玉服饰的描绘是这样的:“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缎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这可以说是全本中宝玉的首次亮相。而“装束紫金冠、发齐眉、抹额、箭袖、排穗褂、粉底小朝靴”完全是昆剧中贵族年轻公子的扮相,如《白兔记》中的咬脐郎(除了没有戴稚尾外)。
第十五回,描写北静王“戴着净白簪缨银翅王帽”。“王帽”是昆剧中帝王所用的盔帽,又称“堂帽”。硬胎、黑色底,前圆后方,前低后高,脑后有朝天翅一对。上饰金龙、绒绣、大小珠子等,耳边各垂一条黄色大穗。这在《扬州画舫录》已有记载。在明代生活中没有这样的盔帽,很可能是明代帝皇所戴的“乌纱折上巾”增饰后的变体。
第六十三回,写宝玉为芳官扮妆,“(宝玉)又见芳官梳了头,挽起鬓来,带来了些花翠,忙命他改妆,又命将周围的短发剃了去,露出碧青头皮来,当中分大顶,又说:冬天作大貂鼠卧兔儿带,脚上穿虎头盘云五彩小战靴,或散者裤腿,只用净袜厚底镶鞋。”“虎头盘云五彩小战靴”亦是戏中的行头。
第六十三回中描写更为直白,荳官打扮成男装“头上两个丫髻,短袄红鞋,只差了涂脸,便俨然是戏上的一个琴童。”
这些例子都传达了这样一个信息:随着昆剧在明清时期的广泛流行,昆剧服饰在明清世俗生活中的作用和影响力可能已超越了舞台。
目前,对明代中叶以后两部重要的小说《金瓶梅》和《红楼梦》中“服饰文化”都有专门性的研究,如台湾张金兰《金瓶梅女性服饰文化》以及李军均《红楼服饰》等。而难能可贵的是,与这些小说中服饰记录年代相仿的昆剧服饰,至今仍活跃在舞台上。因此,对于昆剧服饰的研究应得到更多的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