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部导航
您所在的位置:首页 > 戏剧研究 > 文章
浅探戏曲表演的程式特征和祁剧表演程式的传承与创新(三)
肖笑波

  随着剧情的发展,进入到刘氏的重场戏,在导演的启发指导下,我的创作过程分为以下三步:

  一是精读剧本,与对手戏演员反复对台词,找语感,分析台词内涵,寻找潜台词。二是仔细揣摩人物此时此地的心理动作,设计人物舞台行为,包括四功五法的多种运用。三是不断地否认,不断地调整,包括舞台节奏、灯服道效等的融合,直到准确地再现“这一个”人物形象。

  《过奈何桥》是剧中表演难度最大,也是表现手法创新最多的一折。我首先用舞台行动三要素“做什么,为什么做,怎么做”来分析人物。刘氏过奈何桥,是因违誓开荤,被阎君惩罚所致。她惧怕过如油泼滑、如火烧痛的奈何桥,在那里,铜蛇张口,铁犬摇头,稍一失足,就会骨折肉撕;她为自己小小“过错”受此弥天大罪感到冤屈;她想要逃离、想抗争……中国戏曲特别讲究美,追求美,创造美,于是产生了多样的绝活。在处理刘氏过奈何桥的时候,在导演的指导下,努力学习前辈艺术家的追求精神,借鉴前辈留下的宝贵遗产,采用祁剧特有的野性美的表演方式,真实的再现这一人物。传统的一桌二椅,在这里变成了一座具像的“桥”。刘氏在又冤又怕中被鬼差押出,踏上了如同平衡木一般又窄又滑的“奈何桥”。为突出刘氏过桥的艰辛,剧中多次采用高难程式技巧,如上桥时数次从桥面上滑下、踩空,使用单腿立,立旋转,三起三落,盘腿旋转加探海,一个咕噜毛,衔接劈叉等动作程式。还有表现刘氏在逃跑中被鬼差抓回,用绳索捆绑时的串翻身,表现刘氏被鬼差踢倒在地时的抢背,表现愤懑与抗争的双腿悬空跳,后飞燕,无一不表现桥上的艰辛和惊险,把观众的想象力和舞台表演融为一体。此时唱腔上用了高亢呐喊式的快板高腔[半天飞]:“今到此独木危桥,有口难辩,有冤难诉,瞻前顾后,空泪抛!”

  这段唱腔采用快节奏的念唱方式演唱,以表达人物此时无法忍耐的痛楚,直到摔下桥。腾空时用了夹关,着地时跳劈叉,然后感觉被蛇犬咬噬,以乌龙绞柱的程式动作予以体现,然后被小鬼架起,进入下一层地狱。整个程式组合一气呵成,成为了剧中最具华彩的一折。它不仅是因为我加进武旦形体程式所致,更是唱、念、音乐等所有程式准确整合地为塑造人物服务的结果。

  戏曲的程式思维过程,除了要遵循虚实相生(虚拟手法与写实处)和三位一体(歌舞表演与戏剧情境,即要求戏剧动作歌舞化和歌舞表演戏剧化)的两大原则外,更要做到内外合一,双重体验与双重表现。这是戏曲演员表演上的最高境界。所谓双重体验,就是演员对生活情理的体验与程式技巧的体验集于己身;而双重表现,则是指表现生活情理之真与表现技艺形态之美集于形象。俗话说:“演员一身艺,千古一剧情。既是剧外人,又是剧中人。剧中与剧外,真假一个人。”我就是秉持这种理念来创造《梦蝶》中的田氏和少妇形象的。

  《梦蝶》是新编祁剧高腔剧目,田氏和少妇由我一人分饰。两个形象都是青年妇女,但性格却截然不同。《扇坟》一场,当少妇听庄子说家有夫人时,脱口而出:“哦,家中有一个扇坟的……”其性格之率真、洒脱和活泼,适合用传统的潇洒花旦来定位她的表演程式,我因此用了祁剧特有的棉花身段,手掌功,高八度的花旦脆念白。她性情洒脱,思想开放,不受束缚,所以处理她在和庄子扇坟共舞时,我使用了现代交谊舞的点步,轻盈敏捷,富有弹性的舞蹈充满张力地刻划了少妇的开放、爽脆的性格特质。这一场,坟干了是亮点,围绕着这个亮点,在表演的程式思维上又有三个层次:从少妇听到庄周说坟干了的疑惑,到抚摸时感觉真干了的惊异,再到对未来再嫁人的憧憬和激动。在处理最后一个层次的高潮点——“激动”里有一个细节,少妇头上白花的处理,我没用通常的扔掉白花的办法,而是用手腕一扬,向上抛洒白花,以表现少妇终于能抛掉守节的轻松、可以再嫁的狂喜、成为自由身的洒脱和青春年少的俏皮。所使用的现代舞点步既有现代人认识的折射,又有着程式的气韵,更合乎当时的人物心理和戏剧情境,这是表演上“三位一体”“内外合一”原则的真实体现。

  田氏在少妇赠扇给庄周后出场,唱腔里有一句:“仰看流云出山岫,低头修补篱笆墙。”将她内心对美好生活的向往,现实家境对她内心的压抑展现出来,她当是一个外表恬静端庄,内心热情善良的青年妇人。用青衣这个行当未定位她的表演程式是很合适的。当庄子将扇子转赠给她时,她一下子青春勃发了,以为庄子的长久禁欲开禁了,可知她对青春的欲念多么强烈,只是在庄子的学说禁锢下悲切地压抑着。当庄周逝去后田氏在孤独忧伤中见到了楚王孙,不由得被其风流倜傥气质和关爱人的善心所吸引,虽觉有失封建礼节,借袖遮面以示回避,但我在处理下场时,用了一个半转身子偷窥的表演程式,强调了她内心对美好事物的向往和对王孙的恋恋不舍。但这个回窥不宜大也不能轻,大了不像“偷窥”,轻了不能让观众和剧中人察觉,故对传统程式的背弓做了创新,略微回头,稍作停顿,再急忙抛袖下场。让田氏的心理,昭然若揭。

  我越来越认同这么一句话:只要准确地掌握人物的性格,不用借助过多的程式,就会有下意识而出色的表演。我曾演出过《活捉三郎》,饰演剧中阎惜娇一角,我是这么处理她的活捉三郎的。当阎婆惜勾引到阳世的情夫张文远,下狠手掐他时,他一声惊叫,阎的手立即松下来,冷峻的眼神里闪过不忍和爱怜。那一刻,我没有像传统的演法那样,阴狠奸笑地掐死他,而是噙着泪颤抖着掐他,护着他双双飘渺赴阴司,我觉得阎惜娇之所以死后来寻魂,是放不下对张文远的爱慕,她为这份爱付出了生命,她是一个泼辣、执著、敢爱敢恨、对挚爱的人充满热情的女性。

  德国戏剧家布莱希特在看过戏曲的甩发表演后,说过这样的话:“这是很高的艺术,很有表现力的方式,但丝毫没有过火的、爆发性的演技,演员要表白角色精神错乱的心情,但表白的方式方法是采用外部手段(指叼甩发),这该是舞台上表现激情的正确方式方法,久而久之,一些诸如此类的特别手段便从许许多多可能的手段中精选出来,积累起来,经过仔细的思考和实践,经过广大群众的公认和批准,在舞台上保留下来……即(“规例性”)。我认为,这种演技比较健康,它和人这个有理智的动物更为相称。它要求演员更高的修养,更丰富的生活知识与经验,更敏锐的对社会价值的理解力。当然,这里仍然要求创造性的工作,但它的质量比迷信幻觉的技巧要提高许多,因为它的创作已被提升到理性的高度。”

  戏曲的程式思维就是对有形程式的理性提升,更是对生活体验的理性提升。戏曲演员要使自己的表演到达最高境界,必须努力实践这种理性提升。

来源:创作与评论
底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