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竹篼面具的造型特征与蚩尤像
既然竹篼面具的产生与苗族的图腾崇拜、祖先崇拜、超自然力崇拜等原始宗教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是原始先民进行生产(包括物质生产与人类自身的繁衍)、宗教仪式和社会交际(如战争、联姻等)的工具与手段。那么,面具的神秘的力量是从哪些部位释放出来的呢?主要是从头部的各种器官的特殊造型产生那种“似神”效果,再通过舞蹈、歌唱或演故事(戏剧)达到降神(附体)的目的。《拾遗记·神农氏》载“奏九云之和乐,百兽率舞,八音克谐”,《竹书纪年》亦有相类似的描绘:“舜即帝位,击石拊石,以歌九韶,百兽率舞。”两种文献均有“百兽率舞”,意即装扮百兽,同时起舞。这种降神的祭祀性舞蹈戴着什么材质的面具,我们无从知晓,但起码应是兽头兽面,与蚩尤的面具造型应有一定的联系。
值得注意的是:流传至今的竹篼面具,在许多方面与苗族远古祖先的生活,特别是蚩尤的传说有密切的关联。
首先,从竹篼面具产生的文化背景来看,原始人类常常将凶猛的野兽当作民族的保护神来崇拜,把它们的形象绘为族徽。这在前面竹图腾崇拜部分已经论及。此后的不同材质的面具大抵据此而产生。笔者在本地苗区见到的面具除了木头面具以外,尚有笋壳面具,棕篼面具,兽皮面具等。可惜,史书上载明的熊皮面具与铜面具已不复存在。但是据曲六乙先生说洛阳(那里曾是九黎苗蛮集团生存之所)境内的一座汉代墓的壁画上,发现了披着带有熊头的完整的熊皮的方相氏。这个形象与商周时期出现的“蒙熊皮,黄金四目”的方相氏很接近。
许多专家考证,方相氏即蚩尤,即饕餮,陈多先生在《古傩略考》中称:“方相氏,蚩尤,其实一也。”周华斌先生亦以大量资料考证得出同样的结论:“方相即饕餮,饕餮即蚩尤”。饕餮是什么形状?《神异经》记载的是“身如牛,人面,目在腋下,食人”。《古文字类编》载,蚩尤原写作“蚩鱿”,这两个字在甲骨文中是“虫持兵器”之战神的形象。东汉许慎在《说文解字》上谓“蚩、虫也。”
这里先要弄清两个概念,蚩尤并非虫,而是苗族祖先“剖尤”的称号。《辞海》谓“蚩鱿”,古诸侯号,黄帝时期的诸侯,通作“尤”。只因他在施行巫术或冲锋陷阵时戴着饕餮、野牛或猛虎等猛兽综合造型的面具,以其狰狞而恐惧的面目在战场上吓退敌方,在祭坛上驱走鬼疫。连他率领的八十一个部落酋长,出战时也装扮成“兽身人语,铜头铁额,食沙子”的神兽。这种戴了神兽面具的蚩尤,被先秦儒家蔑称为这个神兽本身。另一个概念,“方相氏”,这是祭师的职称名,它的名字最早出现在商周时期,以后为历代沿袭。“方”当为“放”,狂放突奔貌。“相”古语通“熊”。方相氏,意即扮着狂奔凶猛的熊的模样的人。苗族自称为“仡熊”,是否与熊图腾有关,有待考证。但蚩尤与熊虎有某些联系。《列子·黄帝》载“黄帝与炎帝战于阪皋之野,帅熊,照,豹,貙,虎为前驱,雕、鹛、鹰、鸢为旗帜”,其中“熊”是指以熊为族徽的部族,这个部族居于全军之最前列。《韩非子·十过》中有“蚩尤居前”的记载。其文曰“昔者黄帝会鬼神于西泰山上,驾象车而六蛟龙,毕方并辖,蚩尤居前,风伯进扫,两师洒道,虎狼在前,鬼神在后。”这两段文字,前一段描绘了黄帝与赤帝(即炎帝)交战时黄帝出师的壮观。自称为“仡熊”部族的蚩尤确为其前驱。就是诸路盟军会师时,蚩尤以一位诸侯的身份排列在各诸侯的前面,为黄帝的前驱。其列阵的顺序是,“熊”(戴上熊面具的蚩尤)属于风信之先的成为开路先锋。这种“先锋”的作用,与专司驱傩的方相氏是相同的。是故,笔者同意陈多、周华斌几位先生的推断:蚩尤即为方相氏;并且认为:蚩尤是方相氏的创造者,是中国古代第一个方相氏。
当然,作为足智多谋的蚩尤,他善于在战场上变换出不同的面具和身体的伪装。所以,宋人罗泌《路史·蚩尤传》的注解中称“蚩尤,天符之神,状类不常,三代弈器多著蚩尤之像。”尧、舜、禹(即三代)之祭礼仪器上多铸(即著)蚩尤的形象,这说明在“三代”时期,蚩尤便一直被奉为驱逐鬼疫的猾神。那么,最早用它来镇服鬼疫与天下的人是谁呢?是轩辕黄帝。《后汉书·郊祀志》载:蚩尤被黄帝擒杀之后,阴魂不散,黄帝为了毁灭其魂魄,使出吃人巫术,“腐其骨肉,投之若醢,使天下人食之。”但是“天下复扰乱不安,黄帝遂画蚩尤形象,以威天下,天下人咸谓蚩尤不死,八方万邦皆为弭服”(《太平御览》卷七八)。后一段话有两处值得注意:一处是“画蚩尤像”。黄帝所画的像决非蚩尤平日的生活像,而应是那个戴着饕餮面具作巫术法事的凶神恶煞之像。因为那样的像才具有巫术的力量。第二处是:“以威天下”,黄帝认为自己的神威显然不足以镇服“扰乱不安的天下”,而只有戴面具的蚩尤,具备使“八方万邦皆为弭服一的镇慑力量。由此而知,炎黄时期,蚩尤是一位巫术本领十分高强的、令八方万邦信服的神奇人物——方相氏。
其次,从面具的造型特征来看。
选用头部来造型应是面具的第一个特征,这显然与苗族先民的头颅崇拜有关,他们认为头部是生命之所在,头被砍去,便失去了生命。人的非常重要的五个器官也聚集在头部,缺少哪一种器官,都会直接影响到人的活动功能。头颅对于人兽具有同等重要的意义,因而被装饰化、神秘化。
蚩尤运用的画具与方相氏的面具在造型方面都神兽化了,这是第二个特征。这可从史载中找到零星的描绘。如《归藏·启筮》中称蚩尤的头面已非雕饰。即“疏首”(雕首)。《龙鱼河图》将蚩尤及其八十一个兄弟写成是“兽身人语,铜头铁额”半人半兽的形象。《述异记》则将蚩尤状写成“铜头铁额,四目四手,耳鬓如剑戟,头有角”的战神。以上资料表明:(一)蚩尤与方相氏皆戴面具。蚩尤的面具是铜铁质地,遮面护脑。在遮住面部的铜块上镂出两孔作目。这主要出于战争的需要。最初出现的方相氏的头部虽然“蒙熊皮”,但面部仍是铜块制成。(二)皆有四目。方相氏是“黄金四目”,蚩尤是“四目四手”,所谓“四目”,并非在面具上镂空出四只眼睛,而是面具上的两眼,与戴面具人的两眼的总和。从正面看去,金黄色的铜面具上现出四只眼睛,故称“黄金四目”。眼睛历来被当作灵魂的窗户。面具在启用之前,必得由巫师造水施法,点眼开光。这个神圣的仪式在所有的使用面具的祭祀中不可省略。(三)面具上面皆作了夸饰。蚩尤的面具留有远古匠人“疏首”的技术性处理。夸张了兽面的模样,使其带有阴森恐怖的色彩,耳鬓被尖锐锋利的剑戟般金属片装饰。方相氏的面部亦是凶神恶煞般,五官的变形特别明显。(四)皆非神兽模样装扮。“兽身人语”的蚩尤及其八十一个兄弟,不仅“头有角”,或“有牛角”,还添手、变足(“六手”、“牛蹄”,或“八肱八趾”)(《述异记》)。身上披的是卷曲的虎毛皮(所谓“虎卷”)。他们的头部是几种凶兽的合成相。其金属装置还有护身与进击双重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