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草,本是一种植物,又名“七里香”,老子日:“夫物芸芸是也,此物山野丛生,而花繁香数,故名。”芸草散发出的香味儿能驱虫,留香长久,爱书之人,读书之人,都会将其置于书中,其散发出的缕缕清香谓之“书香”。“芸草”香满了“书香”,《书香》响彻了星城。2015年11月,在湖南艺术职业学院实验剧院隆重上演了新韵湘剧《书香天下》,这是此次“湖南省艺术节”的参赛剧目,剧场内座无虚席,掌声雷动,在向观众和全体演职员鞠躬的一瞬间,我情不自禁地流下了感动的泪水⋯ ⋯泪水属于我,也属于“芸草”。
新韵湘剧高腔《书香天下》讲述了主人公芸草一生坎坷,命运多舛。然而她不畏艰辛,毕生传承女书,从中寻觅到她的生活方向和人生信仰,获取了战胜苦难的力量,实现了自我救赎,以大爱示人。书写了一个女书传承人璀璨的精神生命历程。
“芸草”从少年、青年、中年、老年、直至暮年,从戏曲行当来分析对应着花旦、闺门旦、正旦和老旦四个行当。这对于还在湘剧表演当中摸索的我来说,无疑是一次巨大的挑战。从2014年主创团队赴江永开始采风,我就被人杰地灵的江永深深吸引,让我明白只有在这样的地域才能产生“女书”,才会出现“芸草”。
塑造“芸草”的过程是痛并快乐的过程,可是我很享受这样的过程。拿到剧本看完整个故事,我试图想在以往塑造的角色中找类同:话剧《罗生门》里的“贞纱”多变,时而妖娆、时而温柔、时而阴险,注重于脸谱化的舞台表达;音乐剧《同一个月亮》里的“凤英”,真实、淳朴,为了实现自己的明星梦在爱情的漩涡里徘徊;湘剧《秦王遣将》里的“云里月”高人一个,是秦王非常看中的谋士,但同时又有女人的妩媚和柔情,她的悲剧源于妩媚与柔情在政治权力面前只是一枚不起眼的棋子,任由摆布⋯ ⋯
艺术创作需要大量的积累,也需要丰富的生活阅历作支撑,可光是借鉴以往的角色类型是远远不够的,这样创作的人物只有躯壳,很难深人人心,必须要挖掘剧本,吃透剧本,与芸草“以心换心”,才能使人物鲜活。“芸革”是一个普通家庭中的一个普通女孩,母亲是一位“做女红、唱女歌,读女书”的女书传承人,芸草幼年丧母,出嫁的那天父亲也命赴黄泉,对她呵护备至的丈夫高崇光的失踪是芸草无法接受的,本想随丈夫而去,腹中“孩儿踢娘”唤醒了她。她发誓要把孩子带大,照顾好一家老小,等待着丈夫回来。可偏执的婆婆“听信巫言”,看到芸草母亲留下的遗物— — 女书残片,断定芸草是个不详之人,认为家里的不幸是这个扫把星造成的,如果继续留下这个扫把星必定会殃及孙儿,毅然决然把芸草赶出家门。
此时柔弱的芸草也认为自己不幸,听任命运摆布,与儿子诀别,离开了高家,从此在丈夫留给自己的“君子坊”里传习女书,研究女书,把全部的爱倾注于此。“君子坊”被乡亲们捣毁,让芸草的精神完全崩溃,她已经无力支撑,只有一死以求解脱。她想用母亲留给她的“瑶锦”给自己做一个了结,没想到瑶锦断裂,母亲把芸草带到了梦境中,慈祥的妈妈告诉芸草:要成为君子女,需善解人生,知书达理,爱恨凭心,哭笑由已,并唱起起了“天上掉下小妹陀”的女歌旋律,芸草幡然醒悟,女人一生就像这瑶锦和女字,曲折坎坷,逆风而行,芸草必须要“善解人生常感恩,自信成就君子女”。而后她以大爱唤回了儿子的逃婚,以大爱唤醒了婆婆的偏执,以大爱唤暖了女书人的心声,从此书香天下⋯ ⋯ 这就是芸草传奇的一生,是芸草的整个人生轨迹。
梳理好人物的心理脉络就有了有利的支撑,这是大多数戏曲演员在创作角色环节中容易被忽视的功课,那么还有一重要环节,即现代戏的“戏曲化表达”,也就是通常讲的怎样“发与内而形于外”。
阿甲先生曾经说过“在艺术上创作一个人物,表达他的思想感情,总是要通过一个特定的形式(也可以说是艺术语言)⋯ ⋯实际上,人物的思想感情,不能只有一般概念(研究心理学是另一问题),而总是体现在具体形式之中。”这段在1958年他谈京剧现代戏《白毛女》创作时说的话,今天读来仍然掷地有声,他清晰地指出了在现代戏中,特定的形式不应该因为表现现代生活的困难而被抛弃,而是应该通过形式的运用在表达作品内容、人物情感的方面发挥重要作用。关于戏曲,王国维高度概括为“以歌舞演故事”,齐如山也说:“无声不歌,无动不舞”,可见,载歌载舞可以被认为是戏曲最重要的形式和特质,而极具程式化、戏剧化的歌舞正是规避现代戏舞台“话剧加唱”的最佳法宝。
《书香天下》正是遵循戏曲舞台的创作原则来进行展现的。“新韵湘剧”是我们的整体舞台样式,“写意性”是舞台表现手法的基本走向,芸草作为全剧的中心,在规定情境中,在不同年龄层怎样做到“戏曲化表达”呢?第四场顿悟,是全剧的重点场次,也是芸草的重要转折— —
离开高家后,儿子誓死不能相见,乡亲们把“君子坊”捣毁,芸草唯一的救命稻草都没有了,她想到了死,从内心纠结,到决意以死了结,最后瑶锦断裂到母亲出现,这里有长达近六分钟的戏,全部在音乐中完成。
传统戏按照惯例,此时就要出现水袖,甩发等等,一方面表现情绪,另一方面展现角儿的技艺,戏曲是“角儿”的艺术,无技不惊人。可这是民国戏,介于现代与传统之间,没有水袖,更无甩发,怎么表现呢?在初排时,导演张杰(国家一级导演)、表演指导贺小汉老师(著名湘剧表演艺术家,国家一级演员,剧中“婆婆”的扮演者)几次推翻这段表演,总没有达到理想的效果,我也几度纠结,无所适从,有天突然在看京剧《天女散花》中得到了启发,芸草没有水袖,但是有瑶锦啊,只要把瑶锦加长加宽就能当长绸使用,充分利用舞动瑶锦来外化人物此时的心理纠葛(瑶锦本来是服装设计中的一个简单装饰)。有了这个思路,各种身段都浮现于脑海,方案立即通过了,最终,我是这样处理这一段的:精神恍惚中,脑海里浮现出儿子弱小的身影和清脆的笑声,情绪马上激动起来,欲往前拥抱,突然婆婆一声“芸草,记得你发的毒誓啊⋯⋯”让她精神崩溃,从“下场门台口”踮步往“九龙口”位置退,转身逃避,但又不忍离开儿子(幻觉),无所适从撕心裂肺地喊出“儿啊⋯ ⋯”, 展开瑶锦,借用“水袖花”,三圈圆场由快到慢,从疯狂、失常到无力、瘫软。昏厥中看见了母亲留给自己的瑶锦,于是想到了“死”。抛出瑶锦,退至下场门台口,此时,从二道幕垂下一道瑶锦,与抛出的瑶锦浑然一体,舞台画面非常唯美。每每演到此处,掌声不断。
第六场,芸草的年龄是五十到六十岁之间,从声音造型到形体造型都需要有年龄感。突然我想到了湘剧《描容》中赵五娘学婆婆蹒跚的步伐,导演看完我的排练直接否定了。艺术创作的相互借鉴不可等同于拿来主义,一定是具体人物、具体环境、具体情绪要具体分析:首先,这一场芸草与婆婆同台,不宜演得太老,太蜷缩,要与婆婆截然分开。其次,此时的芸草已经成为真正的君子女,以大爱示人,有一定的气质,气场。所以,我尝试着把脚步放大,走实,并借鉴了生行的脚步,表现出“芸草”在本场大气、沉稳、淡定的人物基调。声音造型也是要仔细揣摩的一个方面,在这方面,我得到了我的老师—— 著名湘剧表演艺术家、教育家李自然老师的大力指导,同时也得到了著名湘剧表演艺术家左大玢、陈爱珠老师的指点。在声音造型上,通常年龄越小,共鸣区越高(头腔共鸣),越集中,声音越亮;反之,年龄越大,共鸣区越低(胸腔共鸣),越厚实,声音越宽。每天我都要对着镜子练习发声,反复录音,反复听,反复找位置,找准了发声位置,又要找回湘剧朴实、凝重的声腔特点,尽力把芸草几个年龄层次诠释得当。
“芸草”的创作过程是深刻的,更是幸福的,她是我湘剧表演成长道路中刻苦铭心的一页篇章。作为一名湘剧艺术青年传承人,继承和创新是永恒的课题。我们还将继续秉承弘扬湖湘戏曲文化的意志,不懈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