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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向艺术真实的更高审美层级——湘剧《谭嗣同》探讨
蒋晗玉

湘剧《谭嗣同》是湖南省湘剧院近年着力打造的精品剧目之一,取得一系列的奖项与荣誉,201410月又荣获第十三届全国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该剧描写了清朝光绪皇帝颁布《定国是诏》,开始变法维新。湖南浏阳人谭嗣同,告别妻子,奉诏进京,义无反顾地投入到这场变法维新。在与顽固派的残酷决战中,他军机处勇挫刚毅;西花厅舌战敌顽;“莽苍苍斋”彰显他的剑胆琴心;法华寺留下他傲岸身影……“不有行者,无以图将来;不有死者,无以唤后人!”谭嗣同“我自横刀向天笑”,坚定地走向以死亡唤醒民众与历史的道路。作为新编历史剧,《谭嗣同》在艺术语言、技巧运用上,艺术形象塑造上,主题意蕴的开掘呈现上都取得了有目共睹的成功。同时,新创剧目也回避不了进一步打磨锤炼,谋求更高艺术成就的必要。这里从历史剧的艺术真实的角度谈些看法。

一、努力营构真实的历史戏剧情境

营构历史剧的戏剧情境,首先需要营构具有历史真实感的外部环境,以获得特定的历史气息与氛围;另一方面,又要营构真实的人际环境,即人物关系、人与人的冲突、心灵与心灵的撞碰包括心灵本身的分裂与矛盾等,进而形成展示人物性格、命运、情感的生气灌注的历史戏剧情境。如是才能给观众一种幻觉的、审美的艺术真实之感,进而达到观演的共鸣、共振。

湘剧《谭嗣同》第六场“斗蟋蟀”是一场戏剧情境营构得非常好的,极具“艺术真实”的好戏。历史真实未必有此场景,但是创作者把历史生活创化、完形为艺术真实的呈现。这并没让观众感到“不真实”,反而让人们通过“斗蟋蟀”的规定情境,真切地感受到了处于历史剧变期的,以慈禧与光绪为代表的帝党与后党之间的残酷斗争。人物关系,人物内心情感情绪,人物之间的冲突都逼真地、艺术地展现在观众的面前。

但是,《谭嗣同》第三场,谭嗣同等几个新进军机处的四品章京与一品军机大臣刚毅等的斗争戏,个人认为脱离了具体历史环境的真实,脱离了历史人物所必有的遵循封建等级制度,儒家礼教观念以及在复杂政治斗争与官场人际关系中人物应有的基点。营造的戏剧情境的可信度就打了折扣。军机处新人、老人的直接冲突,只是观念和口号的冲突,单一、表面,缺乏张力。群像之中,谭嗣同也没有突出出来。

第七场,谭嗣同见袁世凯,出密诏要他勤王。掏出手枪相逼的大动作,这个情节,个人认为也值得商榷。在电视剧《走向共和》中,谭嗣同有此举动,是建立在大量的情节铺垫、性格铺垫的基础之上,谭嗣同是在大量的历史人物中,全景式的历史画卷铺陈描绘中作为次要人物岀现的一个意志动作。而戏剧作品的《谭嗣同》是把他作最主要人物进行表现的,主要人物在政变斗争的漩涡中,以死相逼的举动,前戏中缺乏事态非此不可说明和性格逻辑的铺垫,折射的是历史人物政治斗争的幼稚,行为效果与目的的不明确。另外,袁世凯的转变接受也显得脉络层次不清晰。

梁启超在《谭嗣同传》中有当时谭嗣同见袁世凯的历史情景再现,值得参考:初三日夕,君径造袁所寓之法华寺,直诘袁曰:“君谓皇上何如人也? ”袁曰:“旷代之圣主也。”君曰:“天津阅兵之阴谋,君知之乎? ”袁曰:"然,固有所闻。”君乃直出密诏示之曰:“今日可以救我圣主者,惟在足下,足下欲救则救之。”又以手自抚其颈曰:“苟不欲救,请至颐和园首仆而杀仆,可以得富贵也。”袁正色厉声曰:“君以袁某为何如人哉?圣主乃吾辈所共事之主,仆与足下同受非常之遇,救护之责,非独足下,若有所教,仆固愿闻也。”君曰:“荣禄密谋,全在天津阅兵之举,足下及董、聂三军,皆受荣所节制,将挟兵力以行大事。虽然,董、聂不足道也,天下健者惟 有足下。若变起,足下以一军敌彼二军,保护圣主,复大权,清君侧,肃宫廷,指挥若定,不世之业也。”袁曰: “若皇上于阅兵时疾驰入仆营,传号令以诛奸贼,则仆必能从诸君子之后,竭死力以补救。”君曰:“荣禄遇足 下素厚,足下何以待之? ”袁笑而不言。袁幕府某曰:“荣贼并非推心待慰帅者。昔某公欲增慰帅兵,荣曰:'汉 人未可假大兵权。'盖向来不过茏络耳。即如前年胡景桂参劾慰帅一事,故乃荣之私人,荣遣其劾帅而已查办,昭雪之以市恩;既而胡即放宁夏知府,旋升宁夏道。此乃荣贼心计险极巧极之处,慰帅岂不知之? ”君乃曰:“荣禄固操莽之才,绝世之雄,待之恐不易易。”袁怒目视曰:“若皇上在仆营,则诛荣禄如杀一狗耳。”因相与言救上之条理甚详。袁曰:“今营中枪弹火药皆在荣贼之手,而营哨各官亦多属旧人。事急矣!既定策,则仆须急归营,更选将官,而设法备贮弹药则可也。”乃丁宁而去,时八月初三夜漏三下矣。至初五日,袁复召见,闻亦奉有密诏云。至初六日变遂发。

梁启超的历史情境描述其实是很生动的,通过这些材料我们在创作过程中,对营构戏剧情境的艺术真实才会有更扎实、合逻辑的历史真实的基础。

二、把握历史人物真切的历史人生情感

人之常情,古今相通。历史剧中人物情感的真实,是历史时代的,具体历史情境下的,符合历史人物历史身份与性格特点的行为逻辑的真实。这也是观众接纳历史剧艺术真实的重要基点与前提。观看历史剧,观众本身对历史人物、历史事件都有或多或少的了解,存在着一定的历史情感积淀的。他们不是来看历史人物历 史事件的记录性呈现的,而是要与历史人物形成情感的投射、互动,从而推人及己唤起自身深切的人生体验与情感共鸣的。所以观众在看戏时,历史人物的情感是否真实是他们作出价值判断的基点。观众也总是在“人同此清”的情感反应中,去咀嚼品味历史的那情、那景、那境中,历史人物于具体人生遭际下的深入心灵、 灵魂的情感意味。

谭嗣同的夫人李闰,是与谭嗣同有精神、灵魂层面共鸣的伴侣。李闰父李篁仙为咸丰六年进士,授户部主事,工于乐府诗词。李闰生长于诗书家庭,知书达礼,冰雪情操。不是一般小户人家小儿女的价值观。据说,谭嗣同赴京前夜,他们夫妇俩灯前夜话,对弹谭嗣同亲制的“残雷琴”与“崩霆琴”。这个场景比《谭嗣同》剧中开场的李闰对谭嗣同的叮咛境界要高。

谭嗣同北上后,牵肠挂肚的李闰曾对月焚香,祈求远行的丈夫顺利平安。曾有“如有厄运,信女子李闰情愿身代。”这体现的是弱女子的真情,烈女子的至性!而谭嗣同在写给李闰的信,曾以“视荣华如梦幻,视死辱为常事”相劝勉,似乎有某种预感,而意欲让李闰有思想准备。在谭嗣同就义后李闰取“忍死须臾待杜根”之意自号“臾生”,做悼亡诗:

眇衡禹贡尽荆榛,国难家仇鬼哭新。

饮恨长号哀贱妾,高歌短叹谱忠臣。

已无壮志酬明主,剩有臾生泣后尘。

惨澹深闺悲夜永,灯前愁煞未亡人!

其后,李闰养亲抚侄,含辛茹苦,热心社会公益事业,创办了浏阳女子师范学校,1925年逝世于大夫第。大夫第厅堂之上原悬有“巾帼完人”的匾额,那是康有为与梁启超祝贺她六十寿辰合赠的。所以对李闰这个人物,我们不能只停留在思念、担心,瞩咐的普通妻子的层面,而是一个激发历史人物真切的历史人生情感的非常好的辅助点。《谭嗣同》剧中,对李闰这个人物似可以重新定位。

第八场,谭嗣同不逃跑,等着来抓他的官兵。与老家人谭老庚应该也是一场情感戏的好点,但是《谭嗣同》剧处理得较平淡。生死之间,单纯表明死意已决,老家人劝几句的处理是对历史人物真切的历史人生情感的简单、不深入的处理。英雄死前与老家人的诀别,是可以集中体现他的家国情怀,人伦之情的地方,轻轻放过,艺术的真实也就打了折扣。

谭嗣同剑胆琴心。他有伴他游历天下的“七星剑”;有壮游期间,得到的他平生最崇敬的历史人物文天祥的两件旧物——“蕉雨琴”与“凤矩剑”;还有“残雷琴”“崩霆琴”。这些在第八场中,剑与老家人,琴与梁启超都可以作为两个重要物件去作为激活谭嗣同在此情、此境中的真切情感,达到对人物内心心灵灵魂的深入挖掘的。

 三、着力塑造有血础有灵魂的,充满特征的历史人物

我们要塑造出有血有肉有灵魂的,充满个性特征的历史人物,首先是要充分理解和感同历史人物,揣摩他的心灵、灵魂,然后再在艺术的形象思维下,针对情境,放开想象,扑捉灵感,才能有可能塑造出有血有肉的人物形象来。

评剧《帘卷西风》(改编自孙德民同名话剧)中,慈禧这一人物的性格塑造是既写出了她的精明强干和强悍的一面,又注意到她忍辱负重的一面;既写出了她渴望宠幸的小女子心态,又写出了她的冷峻肃杀;既写出了她的野心,又写出她身处险恶环境中的“平常心”;既写出了她在政变得逞后的踌躇满志,又写出了她的内心虚弱与后怕,并据此性格预示出一个原本正常的女人,注定要将自己终身放逐在政治漩涡中而没有归路的的命运走向。《谭嗣同》剧对于谭嗣同的塑造,没有让观众过多地感觉到人物有类似的复杂与深入。

人言谭嗣同是千古罕见真贵族,超前见识羞今人,勇: 气人格耀中华的历史伟人。其诗文著作(如《仁学》),其事 迹行为都是探知他的心灵、灵魂的重要依据。充分了解掌: 握后,进入艺术创作中,怎么样在具体的场次场景中,通过* I 细节,通过动作,通过言语唱词去创造性地展现他的人格: 灵魂状态,这是塑造有血有肉有灵魂的,充满个性特征的; 这个历史伟人的必由之路。功课和揣摩缺一不可。湘剧《谭 f 嗣同》已经完成了很不错的创造性塑造,但是我们还可期: 待更细腻、深入、丰满的再塑造。

谭嗣同走出的湖南,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谋变法维新的湖南,而是全国最富朝气的湖南。(时在巡抚陈宝箴、按察使黄遵宪、学政江标的支持下,与唐才常等倡办时务学堂、南学会、主办《湘报》,以及延年会、群萌学会等,又倡导开矿山、修铁路,宣传变法维新,推行新政,使湖南成为全国最富朝气的一省。谭嗣同不是一个单纯亲皇帝,谋新政的改革家,他有为生民改命的伟大胸怀,别人看透不敢说的他敢说,别人知险思避他蹈危赴难;他不是政客们讲的政治幼稚病,而是热血与担当;他有很深的佛学造诣,他有偏激的主张(比如要把新疆、西藏等卖与外国)他有堂吉诃德式的作风,他与侠客死士交往,失败后谋求营救光绪: ……把历史人物塑造成艺术的人物,主要任务就是依据历史真实、人情人性设身处地地深入挖掘其典型性格、内心灵魂等精神状态。

历史剧呼唤历史的真实与艺术的真实的完美结合,艺术的真实应该建立在基本的历史真实基础之上。对历史人物的活生生的灵魂再现是营构艺术真实的主要目标。只有这种完美结合与艺术的灵魂灌注,才能真正以情动人,古为今用,达到历史剧创作的必然功用。

来源:舞台演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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